================= 书名:故事流淌在西西里[凉薇] 作者:王大发Joan 文案 源自国漫百合cp凉薇的衍生同人文。架空为古地中海世界背景。he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凉冰蔷薇 ┃ 配角:奥拉语琴阿托克斯 ┃ 其它:凉薇 ================== ☆、凯旋 还没来得及等太阳神金色的光辉撒上斗兽场的任何一根雕柱,罗马城已人声鼎沸。 凯旋的将士们得意洋洋地用长鞭宣示他们的战功,俘虏们用哀嚎哭诉他们的不幸,商人们挽起袖子争论奴隶的价格,而慵懒的罗马贵族们此刻连呵欠都没力气打——他们前一晚正如此生的每一晚那样彻夜寻欢。自由民们则早早起身来到大街上,来到斗兽场。 以上所有人,都在以他们的方式,印证罗马帝国的繁华与鼎盛。 而今天则是繁华中的繁华,巅峰上的巅峰,只因昨天是帝国远征迦太基最高元帅阿托克斯凯旋之日,他在这场战役中彻底摧毁了迦太基全部的军事力量,击杀了西西里军事勋贵、上将杜卡奥,带回了足足十万名战俘。西西里的贵族们不是被俘来到罗马,就是争先恐后缴纳战争赔款,宣布称臣于罗马皇帝西乌斯陛下。 而阿托克斯是罗马名门——凉冰·梅洛的家臣。凉冰作为这场战役的秘密最高参谋,在战争胜利后游说西西里各大贵族。终于将这片迦太基人的土地,划归罗马帝国,成为帝国的新行省。 这一切都让西乌斯陛下狂喜不已,因为战争掠获的财富,是帝国财政的支柱。可是战争如果没有优秀的智囊和无敌的将帅,非但不能为帝国争取利益,反而会加速帝国的衰亡。 而凉冰,这个梅洛家的罗马贵族之女,从小接受希腊城邦的高级知识分子的教育,让她兼而拥有希腊人的智慧教养以及罗马人受狼奶滋养的凶狠,为帝国攫取了数之不尽的滔天财富。 当年帝国远征耶路撒冷一战,也才只带回了八万名俘虏,帝国光是靠把这八万人卖作奴隶,就兴建起了宏大辽阔的斗兽场,成为帝国永恒的荣耀。这一次不但有十万名战俘,还有西西里贵族缴纳的巨额战争赔款,甚至,凉冰将西西里划成了罗马帝国的新行省。这怎么能不叫西乌斯陛下心花怒放?怎么能不叫罗马的贵族和自由民们彻夜狂欢? 于是慷慨的皇帝陛下即时下令,敕封梅洛家的凉冰为西西里行省总督,此次远征的大元帅阿托克斯,将成为新行省的军事主官,负责弹压新征服之地即将到来的反对之声。同时宣布开放斗兽场三日,全国的自由民都可以随意来观赏比赛,参与狂欢。帝国将在斗兽场外让佳酿像河流一样叫罗马公民随意畅饮。 这滔天的欢宴,也是商人们的良机。各城邦的商人们涌进罗马城,摩拳擦掌要大捞一票。本地的小商小贩们抓紧良机招呼往来客商。其中声势最浩大的要数各城邦的奴隶商人,他们携带着武器,镣铐还有雇佣军,准备在此地购买大批奴隶再自行贩卖。这次战争所获奴隶特别多,他们都指望用贱价从罗马军人手中买到优质货源。 而此刻斗兽场外的百夫长们,也确实在用鞭子吆喝着奴隶。难怪奴隶商人们如此动心,罗马距离西西里路途不短,这些俘虏却要一路戴着沉重的镣铐,忍受皮鞭的抽打,忍饥挨饿,跋山涉水,方能来到罗马城下。体质稍差的奴隶,早就死在半途。留下来的,都是体格强健的好牲口。 不过,百夫长们却没打算就这么把奴隶直接卖给这些买主,虽然这些人是帝国财政的重要来源。但是按照帝国法律,战俘中有一小批特别上等的,比如贵族家的女儿,身手不凡的武士,这些人要先交给皇帝陛下过目,再由得势的贵族们挑选。他们挑剩下了,再卖给那些商贩也不为迟。 此刻正当其时,皇帝陛下西乌斯就在斗兽场中与他的宠妃梅沙丽娜,帝国智囊、新任西西里总督凉冰·梅洛,远征大元帅阿托克斯,以及一班罗马上层贵族欢宴。他们这群人昨晚狂欢痛饮至凌晨,此刻正睡得七歪八倒。百夫长只好把粗略挑选的优质奴隶暂时安顿在斗兽场外,等待贵人们的苏醒,决定这批奴隶的命运。 时间将近下午,凉冰才第一个醒来。她的酒量一向不算好,即使有阿托帮忙挡酒,也无法拒绝凯旋夜贵族们近乎癫狂的热情,就连皇帝陛下本人,也频频向这位功臣劝酒。还没到午夜,凉冰就已经呕吐了三次,最终醉死过去。不过这样也不坏,其余贵族们为了不辜负盛大的凯旋之夜,用催吐剂反复帮自己吐出胃中的酒精,再狂饮下美酒,最癫狂者居然如此反复十次。他们在凌晨睡死过去,也许要到后天才能苏醒。 早有侍者在一旁准备好为从宿醉中醒来的贵人们服务,凉冰一边揉揉发疼的太阳穴,一边准备洗漱。这当儿,她却听见斗兽场内有连绵不断的哀泣之声和鞭子挥舞的声音。她想了想,问侍女:“是西西里的俘虏被送来给皇帝陛下检阅了吗?” 侍女恭敬答道:“正是如此,总督大人。” 凉冰眯起眼睛,“按理,帝国将士俘虏来的所有奴隶,都要先交给皇帝陛下过目挑选。当然,陛下不可能一一看遍十万人。” 侍女非常灵巧地送上了恭维:“这都是智囊大人的神机妙算,才为帝国建立了这么大的功勋。” 凉冰笑了一笑,摆摆手:“这样的漂亮话我昨晚已经听够了,还害我吐了三次。我要活动活动,走吧!带我去看看那批俘虏,我要帮皇帝陛下先检视一遍。” 在阿托克斯按照凉冰的战略击杀杜卡奥,彻底摧毁西西里的军事力量之后,凉冰忙于跟西西里各大贵族打交道,根本没工夫清点战俘。今天恰好得暇,不妨看看自己的战利品有多丰厚,也不失为凯旋后的赏心乐事。 于是总督大人端着掺了柠檬汁的净水,由侍女搀扶着慢慢走到俘虏们暂时歇脚的地方。还没走近,侍女就先止住了凉冰的脚步,她皱着眉说道:“总督大人,这儿的气味太坏了。百夫长大人做事真粗忽,没把这些人洗干净就带来见贵人们。您要不还是别去了,我怕味儿把您熏坏了,到时候您还得吐第四次。” 说着她朝坐在一边的军官招了招手,百夫长一眼望见凉冰,一溜小跑过来给最高参谋敬了军礼。 侍女责怪他“你也太不小心了,百夫长大人。总督大人才走到这,就给熏得没法前进一步了,你想想等傍晚陛下和各位大人们看到你干的好事儿,你得是个什么结果?还指望领赏吗?” 百夫长满脸堆笑“我疏忽!我疏忽!我这些天都跟这些臭东西在一块,把我鼻子都熏得找不着味儿了!” 凉冰宽容地笑笑:“我的战士,我曾是你的指挥官,看在袍泽之情的份上,我才会给你解释的机会。西乌斯陛下会有这个耐心吗?你如果勾起了他的怒火,谁能帮你扑灭这个火焰呢?幸好我提前来为陛下遴选优质的奴隶,否则你别指望这事儿能用一顿军棍了账!” 凉冰在军中和士卒们的关系很亲近,所以百夫长知道这是参谋大人在跟自己打趣。于是他也不免半是凑趣,半是讨好地说道:“您的部下我倒还真有一点保命的法子。保准皇帝陛下见了心花怒放,就算没有赏赐,也饶我一条小命儿!”说着,他转身回到战俘堆里,牵起一根项圈上的铁链,拽了一个女servus(拉丁语奴隶)朝凉冰走来。 这个迦太基战俘一身衣服已经在长途跋涉和鞭打中变得破破烂烂,露出女性中罕有的修长而健美的肌肉与骨骼,这是罗马人最赞叹的美丽。 她的武艺必定不凡,所以身上佩戴的镣铐甚至比强壮的男性战俘还惊人。她脚上钉死了重脚镣,双手被铁镣反铐在身后,脖子上还锁着流放苦役犯才用得上的铁质项圈。等她被摔在凉冰脚下,凉冰才看清这个奴隶有一头火红的美丽长发,在这长发掩映之下,她看见了造物主惊人的杰作——饱含怒火却益发美丽的双眼,还有象牙般白皙挺直的鼻梁。 凉冰笑着拍拍百夫长的肩膀“真有你的!看来我多余担心您老兄的脑袋了。有这个小美人准能让陛下心花都开了。可是她性子看起来够烈的,你看她眼睛像是要咬我,让我都不敢去拂开她的长发。要是她咬伤了陛下,你打算怎么担当?” 百夫长一听这个,马上嗐声叹气,“总督大人,您说得太对了。您老人家永远这么英明,所以能带我打胜仗!刚抓住她的时候,我们就随便拿绳子捆了捆,当晚她就绳子也割开了,刀子也偷到了。趁夜抹了二十几个弟兄的脖子! 我们最后一拥而上才把她摁翻了,她还咬了我兄弟半只耳朵下来,所以我们把手里有的铁链子都给她捆上了,连嚼子都给她戴上了!叫她再咬人!” 凉冰听说这个,才蹲下身子撩开俘虏的红发,发现这人果然发狠似的咬着一根木制口衔。口衔的铁链穿过她的红发,想必在脑后上了锁。 凉冰啧啧称奇“我说呢,捆狼崽子也用不着这么多铁链。”说着她傲然一笑“何况我们罗马帝国的公民才是狼崽子,迦太基人算什么狼?” 这话显然激怒了地上的俘虏,虽说她本来也火气很大。她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吼声,试图用目光里的恨意掐住凉冰的脖子。 凉冰被这吼声吸引,细细地打量这个爱生气的小姑娘。“红色的长发……”她在沉思中呢喃,过了一会才恍然大悟“这一定是西西里的将门名花,杜卡奥将军的女儿,因火红长发而被赐名蔷薇的,卡特琳娜·蔷薇·杜卡奥!” ☆、俘虏 凉冰蹲下身子,细细打量红色长发掩映之下的美丽脸庞,可惜罗马军给战俘的待遇真是惊人的糟糕,蔷薇的脸上脏得简直不像话。 凉冰问侍女讨了块手巾,沾了点杯子里的柠檬水,想细细地帮将军的女儿擦拭。 杜卡奥家的大小姐当然不可能接受这种怜悯,她竭尽全力躲开这块手巾。 凉冰豁达地叹了口气,暂时放弃了这打算。转而问百夫长:“我听说,整片西西里土地上,没有比杜卡奥家更重视荣誉的武勋家族。无论多少敌人入侵西西里,最多也只能在杜卡奥家族手上得到胜利,却决不能得到一个俘虏。你们是怎么得到这位尊贵的小姐的呢?” 百夫长一听这个可来劲了:“要说这事儿呢!那全托皇帝陛下的鸿福,您老人家的智慧,还有布匿(古罗马对迦太基的蔑称)那帮子贵族的不要脸呐!本来杜卡奥死了之后呢,我们就打算劝他们赶紧投降就完事儿了。哪知道这娘们!哼!”他手一指地上的蔷薇,“真会给我们添麻烦找事儿干!我也不知道她搞了什么鬼,反正杜卡奥当晚死了,第二天诺克萨斯城就宣布要为杜卡奥报仇,跟我们罗马大军死战到底!还好您老人家早跟西西里的贵族们打好了招呼,好几个留守在诺克萨斯城的贵族子弟就主动帮我们想办法。趁着这个娘们的妹妹卡西奥佩娅·杜卡奥带人离城偷袭我们的空档,弃暗投明!把她弄晕了捆到我们军营来了!结果卡西奥佩娅还没来得及在半夜偷袭咱们呢,我们弟兄已经在诺克萨斯城里关上门庆功了!” 凉冰越听也越觉得意,看着自己同袍这副乐不可支的德行,她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嘉奖,“待会去我官邸问管家要千把个银币,被抹了脖子的弟兄一人家里一百个。没了半个耳朵的也给五十银币。你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也该赏你几十个银币喝酒。再多赏你一百个,这个俘虏不给你拿去领功,交给我处置,行吗?” 百夫长又立正行了一个礼喊道:“多赏一百个银币我不能要!俘虏本就该随我的长官挑!” 凉冰不耐烦地伸手“别给我来这套,我怎么说你怎么办!她身上的钥匙!” 百夫长嘿嘿一笑,恭恭敬敬递上钥匙:“那我就谢谢您的赏啦!” 凉冰没忘记嘱咐:“这一百个银币不准买一滴酒,要花在你家里人身上,知道吗?” 百夫长又是一个立正:“是!大人!” 凉冰接过钥匙,眼光一直没离开红头发的小姑娘,本来眼里要喷火的大小姐,听着百夫长绘声绘色描述他们的胜利过程,眼睛里好像又要淌出泪珠。 可是迦太基人的尊严,杜卡奥家的尊严,她的尊严,都不允许她在敌人的面前落泪。所以她紧紧咬着口衔,硬挺挺地想把眼泪忍回去。 凉冰微微地笑着,轻巧地用手巾帮她把泪水拂去。随后望着蔷薇惊讶的大眼睛,轻声问道,“如果我帮你打开这个,你会咬我吗?”,她指指口衔。 蔷薇回过神来,双眼一下子好像又要喷出火来。发出呜呜的叫声。 凉冰笑意更浓,摇摇头伸手捧过红发女孩的脑袋,帮她打开了脑后的铁锁。然后小心地托着她的下巴,慢慢取出了口衔。 因为被勒地太久,蔷薇的嘴甚至不能立刻合上。凉冰慢慢地用指腹帮她按摩肌肉。 刚揉了没几下,凉冰就看见眼前红发一晃,然后杜卡奥家的小姐就死死地咬住了凉冰的食指。 凉冰早有准备,第一时间制止了已经举起鞭子的百夫长,并安抚了侍女官的尖叫。她脸上的笑意纹丝不动,仿佛蔷薇·杜卡奥咬的是别人的手指头。 她凑过身子,嘴唇贴近蔷薇的耳朵,轻轻说道:“杜卡奥家的小姑娘就这么没出息吗?只会咬手指头?我的喉管现在就在你的嘴边,你咬这里才能要我的命。你有这个胆子吗?” 说完,凉冰也不动身子,仿佛真的把自己的咽喉送到蔷薇口下。 这个妖邪一样的罗马女人,有着不可思议的芳香。如暗夜中的侵略者,如不可拒却的诱惑,飘进了蔷薇·杜卡奥的鼻腔。 蔷薇稍一犹疑,松开了凉冰的手指,狠狠咬向这个女人的咽喉!她是杜卡奥家族,不!整个西西里岛最强的刺客!她绝不会错失这个良机! 可凉冰的反应却比杜卡奥家最好的刺客更敏捷,她的手指仿佛掐准了蔷薇松口的时刻,轻巧地随整个身体后退,让愤怒的小俘虏更加暴躁,她大声喊道:“你撒谎!你这个无耻的罗马骗子!你居然撒谎!” 凉冰大笑着确认自己的手指头是不是还健在,一边解释道:“对我公平些吧,尊贵的骑士小姐,我只是想和平地拿回我自己的手指头!”她的语气甚至有点可怜,“何况要不是这样,我的百夫长一定会对你来硬的,我也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蔷薇冷笑了一声:“我最好你立刻杀了我!” 凉冰赶忙摆摆手:“杀是不会杀的。但是他们为了抢救我的手指头,说不定会用大棍子把你打晕。” 蔷薇说道:“那就让他们打!” 凉冰继续说道:“可是我猜,就算打晕了你,你也一定不肯松口。他们就要问大夫借外科钳子帮你拔牙了!” 蔷薇更加不屑:“那就叫他们拔!” 凉冰却更不安了,她呈现出一副万分忧愁的表情对红发小妞真诚地说道:“蔷薇,你什么都可以失去,唯独此刻决不能失去你的门牙!” 蔷薇被她的表情稍稍触动,没好气地问道:“为什么?” 凉冰再一次把脸凑近,郑重地说道:“因为我知道,您现在一定在心里准备了两车子要骂我的话。如果您这时失去了你的门牙,那么您接下去骂我的每一句话都不可避免地要在发音时漏风。这对杜卡奥家小姐的尊严,将是极大的损害啊!” 凉冰的话刚说完,百夫长和侍女官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凉冰本人倒还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但这就更叫蔷薇恨得她要命! 被戏弄嘲笑后的蔷薇因为怒气而涨红了脸,看在凉冰眼里却又是一番罕有的美丽。这个将军的女儿双眼死死盯着凉冰,一字一句的诅咒道:“你这个卑鄙的小人!不讲信义的罗马骗子!荒淫无耻的交际花!如果我有活下去的机会,我一定会叫你死在杜卡奥的刀刃下!” 凉冰听了这些,又笑了起来:“蔷薇,不擅长骂人就不要勉强自己。你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小丫头,你知道什么叫荒淫无耻吗?你真的懂什么叫交际花吗?哈哈!” 百夫长和侍女官刚稍稍止住笑意,马上又大笑起来。 蔷薇言尽词穷,气得只能朝凉冰干瞪眼。凉冰却笑着继续说道:“不过你要杀我呢,不是没有机会。待会我要把你献给伟大的罗马皇帝,西乌斯陛下。相信他一定会看中你,让你有幸充陈后宫。到时候你可以尽心侍奉我们的皇帝陛下,让他头脑发昏地宠爱你,对你言听计从。等到了那个时候,你就可以给他吹吹枕边风,叫他想个由头杀了我。不过,”凉冰顿了顿,又把自己的脑袋凑近蔷薇“你得先记住我这个仇人的名字,我叫凉冰。梅洛家的凉冰。” 蔷薇恨恨地啐道“我才不屑用你的无耻手段!我更不会臣服罗马皇帝!我非要叫你死在杜卡奥家的刀下!” 凉冰满不在乎地望着斗兽场的天空,说道“别说大话了,蔷薇。这些可不由你。你输掉了这场战争,你忘了吗?” 将军的女儿突然冷笑了一声“你们确实赢得了与迦太基的战争,不代表你们能赢得迦太基的臣服!你的皇帝陛下永远得不到一个杜卡奥家的奴隶,他只能得到一个从西西里远道而来的死人!” 凉冰被这话语里的力量所震撼,不由得重新凝视卡特琳娜·蔷薇·杜卡奥的双眼。那双与她天渊之别的双眼,没有一点政客的狡狯和罗马宫廷的长袖善舞,只有西西里岛战士的忠诚与愤怒。 片刻过后,凉冰轻轻笑了一声,牵起蔷薇项圈上的铁链,凝望着蔷薇说道:“我会驯服你,教会你该怎么听话的。我的小奴隶。” 她故意把音调放得低沉娇媚,“首先呢,我要把你身上这些脏衣服扒个干干净净,然后,”她特为停顿在这里,以便仔细观察将军女儿惊怒交加的表情,“给你彻彻底底洗个罗马式蒸汽浴!” ☆、浴池 尊贵而荣耀的武勋世家,迦太基永不屈服的捍卫者——杜卡奥家族在于对阵罗马的战争中被彻底击溃。 这个宁死不屈的家族还尚在人间的女儿,卡特琳娜·蔷薇·杜卡奥,正在接受这一生继被同胞出卖成为俘虏之后的最大耻辱。 面前这个无耻至极的罗马女人,先是抓着自己脖子上的铁链把自己送去一所贵族专用的罗马浴场,随后就叫来侍女把自己身上的脏衣服全部脱去——这还不算什么!随后,蔷薇甚至还来不及痛骂凉冰,这个放荡的罗马女人就非常自然地在侍女们的服侍下也开始沐浴更衣——就当着她的眼睛,丝毫不知羞耻地这么做了! 直到侍女将一桶温水浇在自己的头上,蔷薇才略略回过神来。她非常想找一些词汇来斥责凉冰的放浪之举,奈何她所接受的教育没有预测到她今天要面对的场面。何况她刚刚因为使用交际花这个词被凉冰狠狠嘲笑了一番。 正在蔷薇词穷之际,凉冰却先开口了:“这里是不是有点太热了?” 侍女答道:“您不习惯吗?总督大人?陛下和其他大人还宿醉未醒,浴池里人不多,我还怕您嫌冷,准备多拿些火炭进来呢。” 凉冰摆摆手,“不,我倒是不热。但是你看,”她手指细长,指向蔷薇“我的小奴隶脸可有多红。” 侍女们也都轻轻笑了起来,凉冰舒舒服服躺着,任由侍女们给自己抹橄榄油,问道“你在害羞什么呢?蔷薇?” “你还有脸问我为什么脸红?你难道就一点不觉得羞耻吗!”凉冰甚至能听出蔷薇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的。这个倔强的小战士气鼓鼓地侧着头,竭力避免看到她丰腴的酮体。脸红得像熟透的番茄。 凉冰脸上的笑意,似乎永不消退,“啊!你说这个。我们罗马人喜欢自在地享受沐浴之乐而已。想必作为我们的邻居,你们迦太基人也有耳闻。何况我们都是女人,这有什么大不了?等你做了西乌斯陛下宠爱的妃子,你也会有侍女伺候着整天在浴池里消磨时光的,罗马的贵妇们都会跟我现在一样,陪着你聊天打发时间。你何不从现在就开始习惯起来呢?”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何况,我这也是为了你啊!蔷薇。” “你又为了我什么?我又没叫你当着我面脱衣服!”蔷薇觉得这女人简直不可理喻。 凉冰笑笑:“你看,我知道你肯定生气我让侍女们把你衣服脱了。可是这些衣服这么脏,不脱又不行。所以我就让侍女把我衣服也脱了,就算给你赔不是啦。” 这些话当然只能换来蔷薇不可遏制的怒火,蔷薇的手被反铐在背后,她只能狠狠地跺了一下脚,弄得身上的铁链哗哗作响。 帮蔷薇在身上抹香皂的侍女觉得自己的工作本就非常难以进行,而智囊大人更显然是在给自己增加麻烦,于是不得不温言劝道:“总督阁下,您把这个可怜的女孩子气坏了,叫我怎么帮她洗澡呢?何况也没什么必要把她捆得这么紧吧?把她的链子解开,让她舒舒服服洗个澡吧。可怜这姑娘来罗马的路上一定叫人折磨坏了。她身上到处都是鞭子印,我几乎没法下手。” 钥匙就在凉冰手边,但是她却仰着脑袋不同意这个请求:“不行!”,说着她伸出自己的手“她会咬人!你瞧瞧她把我咬成什么样?把她手铐打开她准保掐死我。” 侍女笑着保证,“我看肯定不会。” 话还没说完,愤怒的吼声就从红发女孩那儿传来:“我肯定会!” 凉冰没有生气,却更得意:“哼!随便你怎么说。等我的侍女们把你洗干净了,我就把你献给西乌斯陛下了账。等他享用了你这朵西西里之花,再叫他打开你的锁链。到时候我已经在我的新官邸逍遥快活了,你爱掐谁就掐谁去吧! 而且,我这一次必定能更讨得陛下的欢心。说不定他老人家一高兴,没几年就赏我进元老院呢。” 蔷薇的悲愤到达了极致,面前这个无耻的女人肆意操弄着她的命运,把她当做货物敬献给毁灭她家园的敌酋。她无法不回想起罗马大军是怎样将迦太基的城池夷为平地,而她作为迦太基的战士却被自己的同胞出卖,求死不能地苟活到今天。破国破家的敌国高官就在自己眼前,自己却毫无反抗之力,只能受她的戏弄嘲笑。 无尽的屈辱折磨着杜卡奥家族渴望荣誉的心灵,让她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泪水。她死咬牙关,泪珠却还是不停滚落下来,让侍女慌了神,忙叫道:“总督阁下,您别再逗她了!她真的哭了!” 原本正在闭目养神的凉冰一下子睁开了眼,看到了红发女孩朦胧的泪眼。 这婆娑的泪眼,比富饶的罗马城的一切珠宝都刺目。深深震撼着帝国智囊冷酷无情的心肝,前所未有的疼痛,甚至让博学多才的总督辨认不出这究竟是什么感觉。她此刻无法预见到,在并不遥远的未来,她将为这一瞬的心痛付出怎样的代价。 凉冰站起身,走到蔷薇面前,有点无措,犹豫着说道:“你,你不想嫁给皇帝陛下吗?” 蔷薇恨恨看她走来,又把头侧过去不看她。 凉冰又说道:“你咬了我的手指头,我才这么吓唬吓唬你。你要是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的。原谅我的无礼,杜卡奥小姐。” 蔷薇眨眨眼把泪珠甩下,冷笑了一声“假惺惺的!” 凉冰提起自己的手指,靠近蔷薇的唇边,“那我再给你咬一口?我发誓,就算蔷薇·杜卡奥咬断我的手指,我也不会强迫她做陛下的妃子。” 蔷薇依然没有改色,怒意却稍稍消退了一点,她依旧侧着头不理凉冰。 凉冰讪讪笑了一笑,缩回了手指。转身取来钥匙,抱过蔷薇的红发脑袋,帮她把脖子上的锁打开。 这样,倔强的战士就不得不被同样周身□□的凉冰抱个满怀!她刚想挣扎,凉冰那摄人心魄的幽香却再一次刺进了她的肺腔,叫她不由得恍惚了一刹那。侍女们刚刚给凉冰抹上了希腊产优质的橄榄油,此刻也腻上了她的皮肤,传递着凉冰的体温,简直叫蔷薇动弹不得!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反应?难道这个罗马女人真的是活生生的妖邪,极渊里爬上来的恶魔?所以才能如此轻易地诱惑人的灵魂,失去原本的心智?” 趁着蔷薇胡思乱想的空档,凉冰已经把蔷薇身上的项圈和手铐都打开了。脚镣是被铁钉砸死的,她得叫个铁匠才能打开。等凉冰把这些破铜烂铁收拾完,才发现红毛小丫头涨红了脸胡思乱想。 凉冰不得不在蔷薇出神的眼前晃晃,叫道:“蔷薇!蔷薇!” 杜卡奥家的小姐,这才回过神来,却一句话也不敢说。只低下了自己的脑袋。 凉冰轻声问道:“怎么了?真的是这里太热了?你不习惯像我们罗马人这么泡澡吗?” 蔷薇·杜卡奥还是没有抬头,只微微摇了摇脑袋。 凉冰满意地笑了笑,拍拍蔷薇的脑袋:“那就乖乖洗个澡吧。洗完了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蔷薇听了这话,猛地又抬起头睁大眼睛怒视凉冰。凉冰赶忙赔笑着摆摆手:“放心,放心。不是要把你献给皇帝陛下。但是,按照帝国法律,每一个俘虏都属于皇帝陛下。如果要保证你不用侍奉他,我们就得花一点心思。你待会不要出声,见了那位贵人要乖乖听我的话。只有她才能拯救你的命运,你明白吗?” 蔷薇望着凉冰,眼中是慢慢的忧虑和质疑:“我应该相信你吗?我的国家和你的国家是敌国,我与你是不共戴天的敌人,你为什么要帮我?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凉冰笑着反问道:“我为什么非要杀你,不可以帮你呢?” 蔷薇怒道:“你们罗马人个个邪恶无耻,杀我父亲,侵我国土!我刚刚还亲口发誓要杀你,你既然是罗马人,为什么不杀我?” 凉冰笑意却更浓:“我是罗马人,但我肯定不会杀你,”她又把自己的嘴唇附到蔷薇耳边,让自己的气息拂过少女的耳廓“而是爱你。因为你,非常可爱。” 这一次,刺客没有再错失机会。她用自己的脑袋狠狠撞向凉冰的脑袋,随后毫不留情地猛踩了凉冰一脚。凉冰惨叫了两声,倒退了几步,失足跌进了宽大而温暖的浴池。 ☆、弄臣 当罗马城中的名医,语琴·塞尔苏斯大夫给帝国智囊——凉冰·梅洛大人诊治的时候,不由得诧异地拧起了眉毛:“总督阁下,凯旋夜的狂欢当然不可避免,但是过分尽兴恐怕也会给人带来灾祸。您安安稳稳地在罗马城里当尊客,怎么好好地伤了脑袋又伤了脚,还差点被咬断手指头呢?” 才辩过人的智囊却支支吾吾:“这个,主要是因为,那个……” “都是我打的。”坐在不远处,穿着一身朴素亚麻长裙的红发小姑娘闷闷地开了口。 语琴笑问道:“这位是?”她话刚出口,就看见了这个女孩子脚踝上的镣铐。她瞬间猜到了□□分,心下却更疑惑,迦太基的俘虏怎么敢这样理直气壮地殴打帝国的总督? 凉冰讪讪地笑道:“这位是西西里岛,诺克萨斯城领主,老杜卡奥将军的女儿,卡特琳娜·蔷薇·杜卡奥。 蔷薇,语琴是我的好朋友,她是希腊来的大夫,医术很好的。待会我让她也帮你检查一下身体。” 听了凉冰的话,蔷薇就朝着语琴略点了一下头。随后又低下脑袋,红色的长发随之垂下,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凉冰笑着对语琴说:“蔷薇挺喜欢你的,只不过她比较害羞。” 语琴也笑着答道:“我知道。不过,她好像不大喜欢你啊,总督阁下。” 凉冰不服气:“有么?我觉得蔷薇一点也不讨厌我。嘶!”语琴把烈酒倒在凉冰手指伤处,让她不由得痛呼出声。 语琴看着凉冰呼痛的样子,有点得意:“总督大人您说什么,就算是什么吧。” 凉冰顾不上语琴话里的嘲讽,指着自己脑门问道:“你有什么办法,让我这儿的伤不被人看出来吗?” 语琴摇摇头:“得肿几天。” 凉冰垂头丧气:“那我只好说是喝醉了撞树上了。” 语琴点点头:“我看很可以,我到时候帮你作证。其实你又何必在乎这个,没几天的事儿。” 凉冰幽幽叹了口气:“等皇帝陛下和梅莎丽娜夫人从昨晚的宿醉里醒来,我要面见他们,跟他们汇报处置俘虏们的方案。搞得这么狼狈去见自己的君王,总不太好吧?” 语琴笑着宽慰她,“现在陛下的心情这么好。您就是再狼狈十倍,他也不会见怪。好了,齐活了!”大夫打完最后一个结,满意地说道。“那我该看看蔷薇了吧?” “现在别。等待会我带她回来你再帮她。”凉冰制止,“我要她看起来楚楚可怜的才好。” 语琴不解:“为什么?” 凉冰浅笑着故弄玄虚:“等我回来,你就知道了。”说着招手叫来了一个侍女问道:“去瞧瞧尊贵的梅莎丽娜夫人醒了没有,要是醒了,禀告夫人,就说我有要紧的事情要先跟她商量。夫人若允可了,你就赶紧来知会我。明白吗?” 侍女应了一声就去了。 凉冰又伸手问语琴要了两卷绷带,走到蔷薇身边,说道:“真抱歉,骑士小姐,带您去面见我们西乌斯陛下宠爱的梅莎丽娜夫人之前,我还得把你捆上。” 蔷薇迟疑了一下,乖乖把手伸了出来。凉冰笑着说:“放到背后。”她有一种理所当然的高傲和威严,让蔷薇不由自主地去听从。 蔷薇就站起身,把手背在身后。凉冰很娴熟地开始绑起她的小奴隶。等绑完了手,凉冰留出一截绷带,拿出一块手绢,笑着说道:“张嘴。”蔷薇就张开了嘴,凉冰就轻轻把手绢塞了进去,然后用绷带扎紧,在红毛脑袋上打了个结。 语琴摇摇头:“有必要吗?总督大人?” 凉冰说道:“待会说不定西乌斯陛下也会在场,我不能让刚刚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重现在陛下身上。要不然,”凉冰顿了顿“陛下可没我这么好的脾气。说不定直接把这个红头发的小奴隶扔进斗兽场,叫她去跟狮子老虎们打架。到时候陛下肯定拉着我去看表演,我可救不了她。” 这时候,刚才被打发去问信儿的侍女又回来了,说梅莎丽娜夫人已经醒了,正好也想跟总督大人叙叙旧,请大人这就快过去吧。 语琴知道,自从凉冰跟梅洛家的家主,她的亲姐姐凯莎闹翻之后,来到罗马寻求了西乌斯陛下最得宠的梅莎丽娜夫人作为政治上的靠山,自此青云直上,不但成为罗马宫廷的高官,还获封昆萨城的领地。所以她也不敢多耽搁凉冰,就起身告辞而去,约定今晚再来帮蔷薇疗伤。 即使迦太基也曾是控制着地中海商业贸易的霸主,享有数之不尽的煊赫财富,梅莎丽娜寝宫之富丽堂皇,依旧让西西里名门出身的蔷薇暗暗吃惊。 罗马城最尊贵的女人,横躺在榻上半闭着眼睛,安养因宿醉而劳乏的心神。侍女们次第往来,服侍着贵人,却竟然不发出一丝半毫的声音。高大空阔的罗马式建筑,就更显得威严而峻伟。 凉冰把她带进这间寝宫之后,就让她在波斯地毯上跪下,随后就离开了。这让蔷薇有点害怕,这种感觉随即就让蔷薇陷入更深的惶恐之中。 “为什么?她是不惧生死,只重视荣誉的将军之女,为什么要因为一个女人的离去而感到害怕?” 一想到这些,蒸汽氤氲的罗马浴室里,这个女人的种种无耻之举就又浮现于脑海。可是,一想到她□□而湿润温暖的拥抱,蔷薇的心,无畏的武者之心,又开始产生一种无可言说的战栗。她绝不愿承认,这是渴望。 正在蔷薇胡思乱想的空档,凉冰谄媚的声音却又在空荡静谧的罗马寑殿响起,蔷薇认为这是非常标准的弄臣的声调。她懒得细听这个无耻的女人怎么奉承那个罗马贵妇的美丽聪慧,还有感谢这些年对她仕途上的帮助。总之,就是她们杜卡奥家族走到哪里都不齿的那种人物吧。 但是等凉冰把她那一长串谄媚之词说完之后,事情的重心似乎就转移到了蔷薇的身上。 凉冰指着她对梅莎丽娜说道:“今天,下臣比夫人您醒来地稍早,所以百无聊赖,就去斗兽场外瞧瞧新送来的迦太基战俘。结果我听见我的百夫长说,要把这个丫头敬献给西乌斯陛下。” 梅莎丽娜吩咐自己的侍女,“把那孩子的头抬起来教我看看。” 侍女就伸手抬起了蔷薇一直低垂的脑袋。 梅莎丽娜眯着眼打量了一阵,说道:“确实是个罕有的美人呢。红色的头发也很少见。我好像在哪儿听见过西西里岛有一户人家的女儿也是这样,是谁来着?” 凉冰赶紧答道:“是西西里上将,诺克萨斯城领主杜卡奥家族的女儿,卡特琳娜·蔷薇·杜卡奥。” 梅莎丽娜恍然大悟地点头“对!就是这个名字。就在嘴边,想不起来。智囊大人真是博学多闻,过目不忘。”说着她语气一转“您觉得,陛下会喜欢这个小妞吗?如果他喜欢,是更喜欢她呢,还是更喜欢我?” 凉冰赔笑:“她是个粗野的丫头,怎么配跟夫人您相提并论呢?我看只应该一辈子做个让人拿鞭子抽的奴隶,也就算是福了。只是我想,男人没有不贪新忘旧的,就算是皇帝陛下也是如此。所以我阻止了献俘的官员,先送来给您过目。” 梅莎丽娜哼了一声:“所有的帝国俘虏,都是属于陛下的,我有什么法子呢?” 凉冰说道:“若说什么东西是属于别人呢,那倒确实难办。但若说是属于陛下,也就如同属于夫人一样。等待会陛下酒醒,我有一个法子能叫陛下更为高兴。趁着他高兴的当儿,夫人何妨跟他撒撒娇,问陛下讨取挑选奴隶的优先权,让他准您随便挑百十个奴隶伺候。陛下一定允准。” 梅莎丽娜夫人显然很是满意,点点头说道:“总督大人,您真是我的左膀右臂。马上您就要远行,我还真舍不得。可是,就算我真的把这个红毛丫头要过来了,我怎么安置她呢?若是留在我身边伺候,陛下难保有一天还是会瞧见她,我岂不浪费了你绝妙的计谋?” 凉冰笑道:“请夫人放心。您选完这些奴隶之后,您的奴隶当然任您处置。不如,您就当可怜我要远行,久久地离开繁华的罗马城,把这个奴隶赐给我吧。等到了就任的地方,远离皇帝陛下的宫廷,这个野丫头就只能一辈子做个小奴隶,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梅莎丽娜笑着赞许凉冰:“我亲爱的总督大人,您可真有举世无双的聪明细致。我刚看见这个姑娘的时候,差点想在她脸上烙上奴隶标记以求灭绝后患,多亏你这样为我着想,让我不必这么残忍。你知道,我们女人为了自己心爱的男人,那是多凶狠的事情也要干的。你看看这个女孩子身上的伤痕,其实我还真不大忍心。” 凉冰赶忙说道:“决计不至于,我尊贵的夫人。您的心比谁都慈悲。” 蔷薇正为她俩虚伪透顶的对话感到极端厌恶之时,却听见侍女急匆匆地进来传话,说是西乌斯陛下已经醒来,并且正朝着梅莎丽娜夫人的寝殿过来,请夫人快准备接驾。 梅莎丽娜一听这话,先是高兴,又突然发愁,她指着蔷薇问凉冰:“这个丫头怎么办?不能让陛下看见。” 凉冰摆摆手,走到蔷薇身边,把她打横着抱起,送进寝殿侧间——侍女们轮更守夜,预备伺候主子的地方。又走回来说道:“夫人不用慌,陛下不过思念您得紧,来坐一坐瞧瞧您。晚上还有庆贺凯旋的斗兽表演,他难道还能搜查您的寝宫吗?正好趁此机会,我们把刚才的计划办了,否则晚上斗兽表演前,说不准陛下就要阅俘呢。” ☆、能臣 地中海无可争议的统治者,罗马帝国皇帝西乌斯陛下一走进自己爱妃的寝殿,就发现自己得力的臣下,帝国智囊,凉冰·梅洛也在这里。让他更加高兴。 “地中海的明珠,带给我无尽欢愉的美人,梅莎丽娜。罗马帝国最耀眼的智囊,凉冰·梅洛阁下。这间小小的宫殿,怎么居然装下了天神赐给我的两件奇珍呢?” 殿中人都给皇帝行礼,皇帝都赐她们免去礼节。他笑着对自己的大臣说道:“看来昨夜凉冰大人您还是没肯尽您的量,要不然怎么醒的比我们早这么多?” 凉冰答道:“我们做臣子的,当然不能任性懒睡,总得比君主醒的早些才像话。难不成把国事都让君王去劳累,自己却躲起来呼呼大睡吗?”说着她指指自己脑门“您看,昨晚醉的太厉害,今早我都撞树上了。” 西乌斯陛下笑道:“您这么说就太谦虚了,我的好智囊。你为我处理了多少麻烦,你为帝国建立了多少功勋,你的王者都记在心中,不会忘怀。让自己轻松点吧,好好休息以便慰劳你此前为国事耗费的心神。” 凉冰答道:“说到慰劳,臣下即将与皇帝陛下作别,前往就任之地。远离国都,我不能在陛下的身边伺候您。所以我想了个主意,希望陛下能够从此次的十万俘虏中,调配三千人随我上任。我会驱使这些奴隶,在任上为您修建一座全新的温泉行宫,等建成之后,您就可以携带梅莎丽娜夫人来行宫度假,那就算是臣下我尽了心了。” 一听凉冰修建温泉行宫的提议,西乌斯心花怒放,激动地说道:“我的好智囊,我的好总督。你这么为你的王者尽忠,真叫我舍不得你远去。等你担任封疆大吏期满,我必定会叫你进入元老院的三百人团,让你更好地为国效力。” 凉冰行礼致谢,同时递了个眼色给梅莎丽娜。对方当即会意,搂住她丈夫的手臂撒娇:“我至高无上的君王,您未免太偏爱总督阁下了。大手一挥就赏了她三千个奴隶。我不管,我也要先挑三十个奴隶给我使唤!” 西乌斯正在畅想自己在西西里的新行宫有多华丽舒适,又怎么禁得起宠妃如此娇语哀求,随即满口答应:“当然,当然,我的梅莎丽娜。只要你愿意,随时就去挑。爱挑三百个也不碍事,随便你怎么使唤都行。何况诸大臣们拉着我饮酒,我也不得空检阅俘虏,你去帮我挑挑吧。现在,我要先去看望我的角斗士,他们今夜会为我表演徒手格杀非洲雄狮。” 西乌斯又与梅莎丽娜夫人缠绵了一阵子,才起驾离去。送走了西乌斯,梅莎丽娜得意地朝凉冰笑笑:“智囊大人,真有你的。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贵夫人突然靠近凉冰的耳朵,悄声说道:“这下你可得偿所愿了吧?那个红发的女孩是你的了。” 凉冰谦逊地道谢,应对梅莎丽娜意味深长的笑容,对方早就知道自己有喜爱同性的爱好,所以才不至于拿烙铁把自己的脸也烙上奴隶标记。 凉冰转身去侧间,把一直被困在那里的蔷薇又抱了出来。这次蔷薇却没那么乖,她挣扎着坚持自己走。凉冰只好随着她。 这场面叫梅莎丽娜夫人瞧见了,笑着对凉冰说道:“我的总督大人,你爱怎么娇纵你的奴隶也都是你的事儿。可千万记得答应我的话,别叫她大摇大摆地又到罗马来。” 凉冰并不答话,含笑着告辞而去了。 等进了凉冰那架宽大华丽的总督马车,凉冰才解开绑在蔷薇头上的绷带,取出她口中的丝绢。可即便嘴上没有了束缚,蔷薇也还是一言不发。 凉冰笑着问道:“怎么了?蔷薇,为什么不说话,你在生我的气吗?这可不行,因为梅莎丽娜夫人已经把你赏赐给了我,现在你是我的奴隶,我是你的主人。你得对我恭恭敬敬的。” 蔷薇冷冷地说道:“怎么样才算恭恭敬敬,就像刚才你对你主子那样吗?” 凉冰笑笑:“你就为这个讨厌我?人活在世上,总有许多不得已要做的事啊!” “比如做一条谄媚的狗?讨好你的罗马主子?真不敢相信,就是你们这种人打败了迦太基!雄狮输在了鬣狗的手里!”蔷薇清冷的声音里带上了悲愤。 凉冰伸手去给蔷薇解开捆着手的绷带,笑着轻声说:“回去了之后好好休息,今晚我让语琴来给你治鞭子的伤。” 凉冰的这种反应,屡屡让蔷薇感受到拳头打在棉花上的失落感,并且有那么一丝丝的愧疚。即使对方是个敌国的高官,蔷薇天生柔软的心肠总叫她有这种不合时宜的心慈手软。 种种复杂的情绪,让蔷薇再一次羞红了脸,低低地问道:“你干嘛要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是我的奴隶嘛。”凉冰笑意丝毫不减“我不能让我的私有物有所损伤,对不对?” 如果说这个罗马女人有能力让蔷薇在一瞬间心软,她也绝对有能力用一句话就让蔷薇起杀心。暴躁的西西里刺客无所顾忌地用手肘撞向凉冰的咽喉——这是战场上凶狠的杀招。却被凉冰轻轻巧巧地躲开,甚至,一瞬间,蔷薇的双手就被制住。凉冰单手就足以勒住刺客的颈项,并把她困在自己的怀里。 凉冰笑着在蔷薇耳边低诉:“作为刺客,你很强。但是现在,我早有防备,你一身是伤,而且没有进食,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无尽的暗夜为你掩护时,你才能用匕首亲吻我的咽喉。” 说着她又放开了蔷薇,并踢了踢她脚上镣铐,说道:“你不乖,所以我不打开这个。让它提醒你,你的身份是我的奴隶。让它教会你,怎么顺服你的主人。” 蔷薇刚才偷袭出手失败,这让她身为西西里最强刺客的自尊受到极大的打击,她说道:“我输了,你可以杀了我。” 凉冰笑着摇头:“不。我说过,我是你的主人。如何惩罚你,只能由我来决定。” 红头发的小奴隶却又握紧了拳头,愤怒地瞪着凉冰,叫道:“我再说最后一次!你得不到奴隶,你只能得到死尸!” 凉冰好像有点被这个怒火中的骑士小姐给震吓住了,呆呆地僵在原地不动。突然她却又一次猛地靠近,亲吻落在了蔷薇那不肯屈服的额头上,随后她就看到张牙舞爪的小奴隶一瞬间又把自己的脸涨的通红。 “这就算是奴隶烙印吧。”主人的声音平静而充满威严,“你猜我发现什么了?你好像一点也不讨厌罗马人。” ☆、医生 地中海诸国流传着一句谚语“外科大夫都是聋子,所以你别指望他会听见你的惨叫。” 语琴·塞尔苏斯一向觉得这句话不坏,可以为自己省去不少麻烦。虽说实际上大部分病人还是在她动手的时候惨叫个没完。 从另一个角度讲,听听病人的叫声也不是什么坏事。她的病人如果还有力气跟待宰的猪比嗓门的话,说明他的体力还不算差,熬过疾病的几率也就增加了不少。 也正是基于这种思量,她不得不为自己眼下的这个病人感到一点担忧。总督凉冰昨天带来的迦太基俘虏——这个可怜的红发姑娘,浑身上下有超过一百处鞭子的印迹,此外在某些致命部位甚至还有被人用脚踹过的淤青。相比之下,手脚和脖子上被镣铐磨出的擦伤简直就像无伤大雅的玩笑。 为了处理这些骇人的伤口,防止随时可能发生的伤口感染,语琴不得不使用大量清水和烈酒清洗。以往她曾为许多军人处理伤口——严重程度不足眼下十分之一,那些骁悍的罗马兵勇都得惨叫着咒骂老半天,这个红发女孩居然一声都没吭。如果不是大夫能够很清晰地观察到汗水打湿了那些火红的秀发,她甚至怀疑自己的病人没有痛觉。 凉冰则在一旁把蛋黄,玫瑰花瓣的汁水还有橄榄油混合在一起——这是语琴独创的妙方,在军中被证实可以有效防止伤口感染。等她干完手头的活,就来问语琴有没有清洁完伤口。 语琴没好气:“难道我不希望赶紧处理完我病人的伤口吗?总督大人?如果您也有一样的愿望,为什么不叫你的士兵客气点呢?” 凉冰没打算为自己辩护:“我的错,我的好大夫。”说着掏出手巾,帮蔷薇擦拭额头上的汗珠:“真勇敢,我的小蔷薇。你知道吗,你的运气不坏,有语琴来给你治疗。我们罗马的另一位名医盖伦,他坚信要给病人的伤口抹上大粪才能愈合伤口。” 蔷薇原本无畏无惧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了一丝慌乱。凉冰捕捉到了蔷薇的情绪,俯下身对着蔷薇说道:“所以一定要听语琴大夫的吩咐去养病,要是不听话,我就请盖伦大夫来给你治疗!” 语琴收拾着说道:“行啦,我的总督大人,别再吓唬蔷薇了。把敷料给我,可以给蔷薇上药了。” 凉冰应了一声,从侍女手上的铜盆里取过一条宽大的热毛巾,轻轻盖在蔷薇的身上,然后把她慢慢扶起,安安稳稳趴在自己的肩窝上,好让她后背的鞭伤完全露出,以便语琴上药。 女主人慢慢把蔷薇的红发挽在手中,确保它们不会阻碍医生的治疗。一边轻轻拍着蔷薇的脑袋:“一会就好了,你会很快好起来的。” 语琴的药滋润而清凉,敷在那些鞭伤处,让刚刚忍受酒精清洗伤口的蔷薇,舒服地差点哼出声。这是她被俘以来,接受过的最好的照顾和治疗。 蔷薇对此刻自己身处的这个怀抱,不能不产生复杂的情感。自己的痛苦和耻辱,与这个女人有莫大的干系,就算杀了她也不为过。可是自己此刻所受的悉心照拂,也一样是她赐予的。她那颗杜卡奥家传的荣誉之心,如何能够承认,此刻对这个无耻的罗马女人竟有了依恋之情。甚至,这个恶魔般的女人的发香又漂浮在她身处的怀抱之中。蔷薇觉得自己至少得承认以下事实——凉冰很香,而且很美。 “我的小蔷薇呆头呆脑的又在想什么呢?”语琴处理伤口的动作非常快速,她示意凉冰给蔷薇转过身子,她要处理手臂上的伤口。凉冰于是扶起蔷薇,看到了小奴隶出神的模样。 也许是突然被打断了神游,蔷薇有点慌不择言,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有点香。” 凉冰搂住蔷薇的侧身,把她的手臂递给语琴,笑着低声问道:“那么?我的小蔷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心另一个女人的香味的呢?” 蔷薇自知又被凉冰抓住了痛脚,她现在明白,自己勉强和这个女人斗嘴,永远占不了上风。索性再也不说一句话。 语琴真像那句谚语所说,对此情此景充耳不闻,只说道:“另一只手臂。”凉冰就依言而行。 等包扎完毕,凉冰才询问养伤要留心之处。语琴说:“也没什么了。只是要静养,伤口不能再沾水。如果要清理,你用干净的纯橄榄油混上一些新鲜的柠檬汁帮她擦擦身子。每隔三天我来看她一次,十天换一次药。如果顺利,一个月就能好。” 凉冰有点发愁:“现在万事都容易,就只有静养最难。你知道,我接了任命,日子一到我就要上任,留在罗马的日子最多十天。这一去路途不短,她怎么养得好伤呢?” 语琴一听也犯难:“总督要我效力呢,我倒是可以随行。但是路上颠簸,恐怕就对病人不利。” 凉冰却立刻一改愁容:“只要名医塞尔苏斯阁下愿意陪同,我还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呢?我已经想到了一条绝妙的主意。咱们还是克日启程,但是呢,只走到罗马城外不远的一处小城镇就宣称,有很多奴隶病了,要歇脚才能继续起行。一歇我们就歇个十天半个月嘛。这么一来一去,至少也有二十天可以歇着。那时候蔷薇的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了。您再陪我们走个把月,我们慢慢游山玩水也就到了目的地了,蔷薇的伤也彻底好了。” 语琴这才反应过来,凉冰原来早有安排,自己又上了总督大人的糊涂当,没几句话就被她从罗马拐骗去西西里了。然而话一出口,难以挽回。何况中途放弃自己的病人,这不是医者的所为。她也就只好遵命。 送走了好心的大夫,凉冰回身扶起那颗红色的脑袋,喂蔷薇喝了一点果子酒,好让她舒服一点——酒精勉强可以起麻醉的作用。蔷薇语气却还是冷冰冰的:“别以为我会感激你。” 凉冰笑着给蔷薇擦汗:“不客气。” 蔷薇一时有些糊涂:“为什么要说不客气?” 凉冰嘻嘻笑着:“因为我的小奴隶在用她的语言跟我说‘谢谢你’。啊,西西里岛的语言,我真要好好学习。” 蔷薇生气地躲开凉冰的手巾,说道:“我说了,我永远不会做你的奴隶!”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这句话不是反话!” 凉冰笑着收回手巾,一个劲儿点头:“哦!原来这句话不是反话。”说着她慢慢爬上了蔷薇的床,然后理所当然地抱紧蔷薇。 “你在干什么!”凉冰打赌蔷薇一定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的,她轻飘飘地答道:“睡觉啊。” “睡觉你抱着我干什么?而且你为什么要跟我睡一张床!”蔷薇现在已经可以预料到,无论自己怎么生气质问,这个不要脸的罗马女人一定有一套不要脸的说辞来对付自己。但是她就是忍不住自己的怒火。 “蔷薇,这本来也是我的床啊。现在你不给我睡,教我睡哪儿去?”凉冰又拿出她那副可怜样。 “你爱睡哪儿睡哪儿。你的府邸这么大,我不相信没床睡!”蔷薇发誓自己绝不再吃她这一套。 “不行,我认床,我就要睡这张床。”凉冰理直气壮。 “那你睡就睡,这张床这么大,你干嘛非要搂着我!”蔷薇非常想直接动手用武力解决这个问题。 “因为在我给你洗澡的时候有了新发现,”凉冰的声音一瞬间又变得妖媚幽艳“如果我抱紧你,你会变得非常乖巧听话。” 看着一言不发的蔷薇,脸上又开始染上红晕,凉冰非常满意地在她耳边呢喃:“你有点喜欢你的女主人了,对不对?” 还没等蔷薇来得及想好反驳的话语,凉冰就吹熄了床头的灯盏。 一片幽暗之中,蔷薇敏锐地觉察到凉冰细腻的手是怎样温柔地摩挲着自己耳后的肌肤。 漆黑沉重的深夜中,她被包裹在凉冰,轻灵而叵测的体香里。从这片使人失去心魂的迷雾中,传来了凉冰像月光那样静谧的声音:“睡吧。” ☆、远行 整整十天,蔷薇的双脚被凉冰严格禁止接触地面。直到启程之日到来,这项禁令依然有效,她被裹在宽大松软的波斯毯子里,直接由凉冰抱进了她的马车。 “我们的目的地是你的故乡,西西里。”凉冰的心情似乎永远很好,她脸上的笑意从不褪去——也带着蔷薇所厌恶的一种轻佻。所以她很乐意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自己怀中的人,然后就可以观赏这个小奴隶睁大她清澈的眼睛望向自己。 “故乡?”蔷薇那双好看的大眼睛里,又瞬间充满了怨恨以及对凉冰的不屑一顾。 “蔷薇,你的主人辛辛苦苦把你从罗马那十万个奴隶里捞出来,不必伺候陛下。现在还让你舒舒服服躺在我的车辇里回家乡。你不说点好听的叫我高兴也就算了,还对我这种态度。真是太伤我的心了。”凉冰说着说着还捂住了自己的心口,貌若痛心疾首。 蔷薇冷笑了一声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了什么。你用你这张满是谎言的嘴,勾结迦太基的叛徒出卖我的故乡,将之变成罗马的一个行省。我的故乡迦太基已经灭亡了,我身为军人,只有战死才算是回到故乡!你说你要带我回故乡,那么最好现在就杀了我!” 凉冰苦笑着摇摇头,“蔷薇,重视荣誉是高贵的品格。但我不认为这世界上,有比人的生命更贵重的东西。为什么军人一定要死去才算是尽忠?每个人都有资格选择让自己活着,你也一样。” 蔷薇赌气扭过头:“你这种无情无义,不知廉耻的罗马人,根本不会懂得我们迦太基的荣誉。” 听了蔷薇的话,凉冰动动嘴唇,像是有话要说,但终究还是没出声。一时间,宽大的车厢内又寂静下来,只听到车外马蹄人行的响动。 突然,车外传来几声鞭子破空之响,随即就听到粗野悍勇的罗马军人的大嗓门在高声叫骂:“你们这些布匿杂种能不能走快点?几个箱子就这么拖拖拉拉的,你准备让大爷们明年才到西西里?” 挨了鞭子的迦太基战俘们不敢反抗,甚至不敢让自己的身子倒下——罗马军靴踢在肋骨上的滋味他们都已经领教过。这些奴隶被锁上镣铐,在鞭子的驱使下为西西里总督远行的车队运送物资——当然,他们自己也是物资,他们得把自己也运去故乡西西里,为新主人罗马皇帝盖一座金碧辉煌的温泉行宫。 听到“布匿杂种”这四个字,原本在凉冰怀里躺地老老实实的蔷薇一把掀开了身上的毯子,凉冰甚至还来不及开口让马车停一停,这个脚上还锁着脚镣的小奴隶就已经直接跳下马车。 凉冰都不用亲眼去看,就知道这个毛毛躁躁的丫头肯定已经结结实实摔在地上了。她赶紧叫马车停下,喊了个部下过来:“索顿!索顿!” 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的罗马千夫长就策马而来:“姐,什么事?” 凉冰朝他喊:“直接去把语琴·塞尔苏斯大夫给我请过来!她现在人在哪儿?” 索顿便调转马头,答道:“语琴大夫说她药材和器械都多,在后面慢慢走。我这就去叫她来。”说着便扬鞭而去。 凉冰见索顿去了,才回头找自己的小奴隶。却发现她进了奴隶车队,跟着其他奴隶在一块拉车。满身摔得灰头土脑的,叫凉冰哭笑不得。 “蔷薇,你在跟我闹什么?”凉冰开口叫她,“整个车队,都给我停下!” 凉冰最后一句话,极有威势。所有罗马将士皆谨遵不违,下令各部停止行进。 蔷薇也就停下,站在原地不动。 凉冰就走过去,拉拉她的衣服:“好了,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我叫他们再不许这么说了,你乖乖到马车上去,我叫语琴来检查你的伤口,让她给你重新上药。” 蔷薇冷笑道:“我可没资格,叫总督大人迁就奴隶。”她的眼睛含着一点泪光,直直地凝视凉冰·梅洛“你不是总说,我是你的奴隶吗?你说的不错,我就是奴隶。所以,我没资格坐你的马车,没资格盖你的毯子,也没资格受你的照料!我只配站在这里,像其他布匿杂种一样,带着镣铐给你干活!” 凉冰脸上的笑意慢慢褪去,她原本妩媚动人的笑脸渐渐呈现出帝国总督的威严,一字一句地开始下命令:“你要是不乖乖回马车上去,在这里瞎胡闹让自己身上的伤口裂开。你裂开一道,我就每天挑一个迦太基人抽他一百道。从这里一路打到西西里我的总督府上!不给他休息,也不给他治伤,谁熬不过死了,就直接把尸体丟路边喂野狗!” “你!”蔷薇为之气结! “你想帮你的同胞,可以有千万种方式。但现在用这么愚蠢的方式来挑战我的权威乃最不可取的一种!你以为你骨头硬就算对得起他们吗?他们就会因此感激你吗?等他们被我打得半死不活的时候,这些人自然会知道这一切是拜谁所赐!”见蔷薇哑口无言,凉冰把她重新抱回了马车上。 “你但凡稍微肯听话那么一点,不至于被人打成这个样子。你们杜卡奥家的家传武技,就是自讨苦吃吗?”凉冰说着朝外大喊“索顿呢?我叫他去请大夫,他请到罗马去了?” 传令官听闻,立刻报告:“总督阁下,我已望见索顿大人和塞尔苏斯大夫就在不远处。您稍等等他们就能走到这儿来。” 凉冰也无法,唯有耐着性子等候。就听见索顿扯着嗓子跟语琴缠杂不清的声音远远传来。 “我说语琴大夫,你就不能稍微走快点?”索顿的抱怨声能让半支军队都听个一清二楚。 “我这么多药材,器材,我不得慢慢搬着走吗?还有我的外科刀你给我弄乱了我待会怎么给人看病?我看不了病,那我去了又有什么用?”语琴被索顿闹得心烦,不由得也高声为自己辩解。 “嗐!又不是我催你,是我姐催你。你去慢了,我姐也不会骂你,肯定又要骂我!”索顿很是委屈。 “嗐!想开点,索顿大人。我们去得慢不慢,总督大人也是整天骂你,那又何必急在一时呢?”语琴开解道。 索顿摸着脑袋憨笑了两声,“嘿嘿,这倒也是。” 听着这些话,凉冰撑不住也笑了。她探身出了马车,对着来人喊到:“语琴,别跟索顿闹了,快来给蔷薇看她身上的伤!” 语琴没办法,只好快步上了马车。细细瞧了一遍蔷薇的伤处,沉吟道:“昨晚才重新上了药,今天怎么就出意外呢。现在要是不拆开来检查呢,也看不出究竟伤口破了没有。要是拆开吧,反而有可能增加伤口感染的风险。既然进退都有弊端,不如静待观察。”说着她打开药箱,取出橄榄油和柠檬说道“刚才什么地方碰脏了,用这个擦一擦吧。如果蔷薇到时候有什么不舒服的,我随时就在,那时候再处理也不迟。” 语琴正准备给蔷薇清洁伤处,凉冰制止了她,“这些我来吧。刚才我有几个士兵比较冲动,动手打了几个奴隶。你先去给他们简单包扎一下。等到晚上我们到了驿站,我们再停下来休整,你就有条件好好给奴隶们治伤。你可以在我的军队里随意挑选几个细心的士兵作为你的助手,帮你分担工作。你让索顿转达我的意思给战士们,我不希望随意打人的事情再发生。如果谁再无故打伤奴隶,让他们干不成为陛下修筑行宫的活儿,谁就也去给我服苦役。” 语琴笑着点点头:“一定照办,总督阁下!”说着飞快收拾药箱离去了。 凉冰等语琴离去,慢慢地把柠檬汁挤进橄榄油中。水果的清醒酸味刺激着她的鼻腔,与此同时,一个低低的细微声音传进了她的耳朵“谢谢你。” 凉冰微微一笑,搅拌着药剂,说道:“如果我说,我还能给你更多呢?” 蔷薇问道:“比如什么?” 凉冰一笑:“比如,这三千个人的自由。”她指指自己的脸颊“但你要先亲我一口。” 凉冰原已做好了接受蔷薇劈头盖脸怒斥的准备,然而这景象却并没有出现。 蔷薇慢慢走到她身边坐下,凉冰看到这个小姑娘把自己的拳头捏得紧紧的,不言自明,凉冰知道她正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勉强自己向她屈服,藉此为她的同胞换取自由。 凉冰有些懊悔,笑着摆摆手:“忘了我的话吧,蔷薇!恕我一时失言,你不必勉强自己到这种地步。” 蔷薇依旧握紧双拳,说道:“不。我希望你能认真对待你刚才说的话,无论要我付出什么代价。只要你践行诺言,给那三千个人自由。” 凉冰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一笑:“真的吗?那么,我倒确实有一物所求。如果你愿意将之献给我,我可以给你一个保证。在修建完温泉行宫之后,我会给予这三千个迦太基奴隶罗马公民权。” 蔷薇问道:“你要什么?”,她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凉冰微笑说道:“我希望杜卡奥家族的女儿,以杜卡奥家族对迦太基四百年的效忠和荣誉为担保,向我宣誓效忠。心甘情愿地,成为我的奴隶。”她俯身来到蔷薇的耳边,低声说道:“我知道我所求者,至金至贵,我要卡特琳娜·蔷薇·杜卡奥的誓言。” 蔷薇沉默了许久,艰难地开口:“你不食言?” 凉冰笑道:“你太低估自己的价值了,蔷薇。我至于为了区区三千个奴隶,失信于你吗?” 蔷薇又沉默了一阵子,说道:“如果你要我效忠的内容是帮你屠杀我自己的同胞呢?” 凉冰苦笑着摇头:“如果我下这样的命令,跟逼着你去死,有什么分别?” 这是蔷薇,第一次从凉冰的话语里感受到坦诚,甚至是,相知? 可是,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耻辱——她向灭亡了祖国的敌人宣誓效忠,成为奴隶。这对一个军人而言,是比死更不能忍受的痛楚。 蔷薇闭上眼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那么,成交。” 凉冰把她轻轻地抱入怀中,抚摸着红色的长发。她知道这个女孩子的泪水在慢慢打湿她的衣襟。 “诸神在上,请聆听我的祈望。 请原谅我今日的言行和愚妄 请宽恕我心底的狂悖和痴想 我要把此刻在我怀中的人,视作可以与神比肩的星辰 带走她的不幸,拂去她的霜尘,让她在诸神的庇佑下,永远地受恩。” 蔷薇却没有听见凉冰心底的誓词。 ☆、驿馆 还没进驿馆的门,凉冰就听见索顿的嗓子吼得震天响:“哪个狗娘养的把驿馆住满了!叫他们都滚蛋给我姐腾地方!他们不搬就我帮他们搬!连脑袋也都一块搬了!” 凉冰微微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叫了一个传令官过来。传令官说道:“报告总督阁下,我们今天的行程慢了点,所以来驿馆就迟了点。似乎已经先有一队人马进驻驿馆了。我看他们的车马和服饰,也像是来自罗马城的高级官僚。索顿大人太冲动了,我已经请语琴大夫去劝他了。” 凉冰摆摆手:“算了,凭驿馆里住的是谁,也早叫索顿给我得罪完了。你还是给我打听打听,他得罪的究竟是谁,好叫我有个准备。” 传令官遵命离去,过了一小会又跑回来报告道:“已经打听出来了,是刚刚从罗马城出来,准备跟您一样去西西里行省就任的原迦太基贵族。名字倒不清楚,家族姓氏好像是叫汉诺。听说以前也是迦太基的大官,他父亲是迦太基元老院三百元老之一。来人是家族里的次子,汉诺家族长子留在罗马城为质子。” 凉冰闻言,转头对蔷薇笑道:“没想到竟在他乡遇到你的故知,蔷薇。我们该去打个招呼。”说着她重新把蔷薇用毯子裏好,抱下了马车。 凉冰刚从马车里探出半个身子。汉诺家的次子,古斯塔夫·汉诺就已经一路小跑着从驿馆里冲出来,向凉冰问安:“总督大人!请宽恕我的冒犯!我竟然阻挡了您的车马!快请进驿馆休息吧。我已经让我的部下空出全部的房间供您休整人马。” 凉冰宽和地笑笑:“不必了。汉诺大人,您太见外了。我们大家既然都是自己人,何必分彼此呢?大家商量着挤一宿也就完了。只不过我这儿有几个受伤的人,需要安静一点的地方休息。您分一半的房间好让我有得安排也就是了。” 古斯塔夫见状,才放下心来,说道:“莫非是您的部下受伤了吗?那可得好好休息。来,我也来帮忙吧。”说着他大献殷勤,准备去搀扶病人。凑近一看却发现,这些都是布匿战争里的战俘。他下意识就把刚伸出去的手缩回去了,有点不可置信地问道:“总督大人,您也未必太好心了。这些奴隶,何必管他们呢?” “古斯塔夫·汉诺!”凉冰还没开口,蔷薇已经无法遏制怒火,“你这个迦太基的无耻叛徒! 你在说什么?!” 汉诺家的次子在迦太基时贵为元老之子。投降罗马之后,依然不失贵族身份,此次更将前往西西里担任重要职务。他对凉冰恭谨有礼,乃因对方不但是罗马重臣,同时也是西西里最高执政官。何曾想到居然有人敢如此冒犯,直呼他的名讳,并旦辱骂他! 出言怒斥他的人,却被总督阁下抱在怀中,古斯塔夫倒也不敢妄动。他讪笑了一下,定睛借着火光打量凉冰怀中之人,突然惊叫道:“卡特琳娜小姐,你!你没有死?” “我倒情愿我死了,不用看你这副丑陋的嘴脸!古斯塔夫·汉诺,你败尽了迦太基的尊严!”凉冰能感受到,蔷薇气得浑身发抖。 古斯塔夫还是讪笑几声:“蔷薇小姐,何必这么咄咄逼人呢?没错,我们汉诺家族选择了与罗马帝国合作,但是,这也是大势所趋啊。你们杜卡奧家族号称与迦太基共存亡,可是,您现在不也躺在总督大人的怀里吗?我们是一样的人。”这个精明的年轻政客很快注意到了蔷薇脚上锁着的镣铐,轻轻嗤笑了一声。 蔷薇想要反驳他,可是想起自己刚刚确实已经宣誓效忠凉冰,不但真如汉诺所说“是一样的人”,自己身为奴隶,只怕还比汉诺更低一等。不由得气咽。 凉冰看见蔷薇浑身颤抖,眼眶发红,却不能再发一言,心下了然。她说了几句客套话,便打发走了古斯塔夫。 凉冰把蔷薇抱进驿馆的客房,安顿在大床上。笑道:“一定很生气吧。” 蔷薇没有理会她。 凉冰便自顾自接着说:“你知道这位前途远大的年轻人的未来吗?他以前是迦太基元老的次子。现在照样是享有罗马公民权的勋贵,这次战争,汉诺家族没有损失一块银币和一寸土地。皇帝陛下在罗马加封了汉诺家族,并委派古斯塔夫参与西西里行省的管理。甚至还让汉诺家族管理突尼斯湾的贸易,你知道这是多么大的一块肥肉吗?只要古斯塔夫表现得好,等我离开西西里行省进入元老院之后,他是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总督的人选。” 蔷薇还是冷着一张脸:“我没兴趣听你们罗马人给了迦太基的叛徒多少好处。” 凉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笑道:“那么就来看看你吧,蔷薇。你得到了什么呢?你的忠诚为自己换来了什么呢?鞭打?奴役?还有你最看不起的叛徒的嘲笑?而你刚刚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蔷薇说道:“这些用不着你来告诉我!我自己的选择用不着你来评判!” 凉冰耸耸肩:“其实,你跟他一样都是贵族。只要你愿意,你完全可以拥有比他更光明的前途。而不是做一个一辈子戴着脚镣的奴隶。”凉冰斟了半杯酒,也放在蔷薇的手中“只要你乖乖听话,刚才的誓言可以作废。让我告诉你,我的计划—— 西西里行省,是罗马帝国第一个海外行省。如何统治新征服之地,皇帝陛下授予我全部裁度之权。只要你作为杜卡奧家的代表,宣誓向罗马帝国效忠——就像汉诺家族一样。凭借杜卡奧家族在迦太基固有的威信,你一定能帮助我更好地统治西西里。到时候,我可以按照迦太基旧有的制度,授予你苏菲特之职(迦太基最高执政官的称呼,但没有兵权)。 如此一来,不但三千名奴隶在行宫建成后获得自由,你也可以拥有自甶,我甚至可以让皇帝陛下赐给你一个西西里城市的自治权。 想想吧,蔷薇。只要你现在点一点头,你就自由了。而且古斯塔夫这种货色,再也不能对你趾高气扬。只要你让西西里的原住民別反对罗马的统治,我保证你会重新成为贵族。” 蔷薇在凉冰缠满诱惑的声音里冷静地回头,直视着她,说道:“你说了这么多,就是劝我学古斯塔夫那样做罗马人的狗,帮着你,用杜卡奧家族的名义平息迦太基人反罗马的起义,对吗?” 凉冰还是有点不死心:“哪怕看着古斯塔夫这种人做贵族,做高官,做西西里的主人。而你只能一辈子做我的奴隶?” 蔷薇冷笑了一声:“我根本就不屑回答你这个问题。” 凉冰把自己的脑袋,搁在蔷薇的肩膀上,幽幽叹气:“为什么非要自讨苦吃呢?蔷薇?你已经做得足够多,足够好了。没人能指责你什么。汉诺家的人嘲讽你,那是因为他们心中有愧,你又何必放在心上?” 蔷薇说道:“我做什么选择,都是因为我是杜卡奧家族的女儿。不是为别人说什么话!古斯塔夫·汉诺改变不了我,你也改变不了我!” 蔷薇还想再说点什么让凉冰明白自己的决心,却突然被凉冰抱进了怀里,那个恶魔女人一言不发,只用她软滑细腻的手慢慢抚摸着自己的头发。 在沉默里,她听到了耳边传来低语,“对不起。” ☆、奈何 语琴·塞尔苏斯大夫帮蔷薇第三次拆掉了她身上的伤药。随即用纯净的橄榄油擦拭病人的皮肤,“不用再上药了,这就算好了。”她赞叹道“你的身体很健康!蔷薇,我没见过哪个病人像你恢复地这么好。” 蔷薇有点害羞地笑了笑,低声向语琴道谢。 “你的那几个同乡人,他们也好得差不多了。你要不要去看看他们?”语琴笑着问道。 蔷薇没回答,转头望向凉冰。一直坐在旁边未发一言的凉冰笑着朝她点了点头,她就立刻出了门口。 语琴慢悠悠的收拾着自己的药箱,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凉冰闲聊:“最近的天气都很不错啊,总督阁下,咱们都没遇上下雨天,下雨天路可就太难走了。” 凉冰不置可否。 语琴继续说道:“听说西西里岛海产特别丰盛,咱们在罗马城可不容易吃到那么多鲜鱼啊哈哈。” 凉冰还是没出声。 语琴有点尴尬,咳了好几声,说道,“我怎么好像有点伤风了,总督大人您也要注意保养。” 凉冰终于笑着开了口:“我所认识的语琴·塞尔苏斯大夫,好像不是爱说废话的人呐。您到底有何见教,何妨明言呢?现在只有我们两人,你我又是多年老友,我难道连听老朋友几句心底话的雅量都没有?” 见凉冰开门见山,语琴倒有点不好意思,她揉了揉自己鼻子,有点闪缩地说道:“我听说,您,您让蔷薇,做了您的,那个,奴隶。这件事,是真的吗?” 凉冰笑了笑:“从她踏进罗马城的第一天起,她就是个奴隶。区别只在于,谁会是她的主人。现在,这个人就是我。这一点对你而言,是很难以接受的一件事吗?何况我连脚镣都没再给她戴了,你打听打听满罗马还有比我更慈爱的奴隶主吗?” 语琴摇摇头:“我,我没您那么好的口才。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但我觉得……总之!我觉得我的朋友,凉冰·梅洛不会干这种事!她不会去逼迫一个荣誉而高贵的骑士小姐放弃自己的尊严!” 凉冰笑着点点头:“谢谢你,语琴。我知道你想跟我说什么。你一定是想告诉我‘卡特琳娜·蔷薇·杜卡奥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个奴隶,她是个骨子里的贵族’,对不对?” 语琴说道:“既然您全知道,您为什么要这样逼她呢?这比叫她死了还难受。” 凉冰闭上眼睛,揉着自己的眉骨:“可如果不这样,你要我怎么办呢?我治好她的伤,养好她的身体,再把她带回故乡,然后给她自由。你觉得,这才是我应该去做的事,对吗?” 语琴索性胆大起来:“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凉冰笑道:“这么办,很容易。我的举手之劳而已。可是,一旦她脱离我的掌控,你猜猜她会选择干什么?你能指望一个杜卡奥,乖乖做罗马行省的居民吗?”凉冰的表情开始变得凝重起来“我们现在还没有到达西西里境内,阿托克斯已经开始逐日向我汇报行省内的反罗马势力动向。我不想在此讨论这股势力的强弱,但我敢打赌,如果我给蔷薇自由,她会像刚才冲去看她的战俘同胞一样,冲到反罗马势力的队伍里去!” 凉冰顿了一顿,叹了一口气:“我不想她受到伤害,但如果事情演变到这一步,我不保证我还能确保蔷薇的生命安全。帝国对于反对势力的弹压政策你也有所耳闻——格杀勿论!即使我身为总督,也无法阻止我的士兵执行帝国政策。何况迦太基残余势力有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吗?蔷薇去跟这帮人混在一起,跟自杀没有两样。” 语琴也跟着叹气:“没有别的办法吗?除了拿她的同胞要挟她,用杜卡奥家族重视荣誉和誓言的性格约束她,好让她做你的奴隶之外,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凉冰苦笑:“你以为我没尝试过吗?我甚至差点没跪下来求她去做苏菲特——这是多少迦太基人做梦也想得到的权位?你知道汉诺家族在罗马城撒下了多少金钱和说客,都没能得到!结果嘛,哼!我不说,你也猜得到!” 语琴笑笑:“我能想象到蔷薇当时的表情。”她的笑意转瞬即逝“可是……就这样让她一辈子做个奴隶?智囊大人,我不相信您计止于此。求您再动动脑筋吧!” 凉冰笑着摇头:“这回我还真没有办法。这世间,至聪至慧的心灵固然是难以降伏,可是人要是愚蠢到一种地步,你也丝毫奈何不了她!”她又幽幽叹了口气“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吧。人是会变的。也许有一天,她会没这么固执。至少现在,我送她回了家乡,她也保住了性命。别的,以后再说吧。” 语琴试探着问道:“您这么说,莫非您还有什么办法?” 凉冰看了语琴一眼,说道“语琴,其实你做大夫有点屈才。你也挺有从政的才华。” 语琴摆摆手:“我可不敢跟智囊大人您抢活干。求您告诉我,您心底的主意吧!” 凉冰起身,倒了两杯酒过来,重新舒舒服服地坐下之后,说道:“我要求陛下调拨三千奴隶随我南下修建行宫。这不是一时起意。至少可以达到四个目的。 一,帮助蔷薇离开罗马,回到她的家乡。 二,让三千个迦太基人,重新获得罗马公民权。 三,让我更得帝宠,为我三五年后进入元老院铺路。 四,给我在罗马城里的政敌们,找一个攻讦我的理由。” 语琴不解:“为什么要授人以柄,让他们攻击你?” 凉冰哈哈大笑:“就让他们雪片似的上书皇帝陛下,指责我的谄媚和劳民伤财吧!他们越是攻击我为西乌斯陛下修筑行宫的行为是佞幸之举,君王心中就会越发嫌恶他们坏他好事,而珍惜我对他的体贴。”她心满意足地喝下一大口酒继续说道:“等我回到罗马。彼时我有远征之功,封疆之才,帝王之宠,智囊之名。进入元老院,就是水到渠成之事。等我正式身列三百人团,就有了参与修订罗马律法的权力。到时候,我会联合各方势力并争取皇帝陛下的支持,在帝国推行【释奴法案】,每年定额赦免几千个奴隶,赐给他们罗马自由民的身份。 相信到了那时候,西西里行省也已经重归和平。人心思定,蔷薇或许会放下执着了。我能感知得到,她对同胞的眷恋之情,似乎看得比国家和家族的尊严为重。如果我能尽力让她的同胞过的好些的话,也许,她也就不再想着要去反对罗马了。” 语琴点点头:“也只有这个办法了。智囊大人,您考虑得这么周到,我相信您一定能成功的。” 凉冰却摇首:“世间岂有必胜之战?也只好说是尽力而为。” 语琴安慰道:“我来自雅典,您生于罗马。百年前希腊被罗马吞并征服,可是到了今天,你我却又成了至交好友,并没有视对方为仇敌。” 凉冰苦笑道:“你也说了,那是百年前啊。你与我可并没有亲自参加罗马吞并希腊的战争啊。你我的父亲,也没有死在敌对的战场上。蔷薇承受的痛苦和耻辱,我们不能想象,也无法要求她像我们这样轻松地宽容一切,放下一切。”她的声音变得低不可闻“这场战争,让蔷薇失去的,是一切。”说完便又陷入了沉默。 语琴也沉默了许久,她最后却说道:“我曾在罗马城中,结识了一位来自耶路撒冷的拉比(希伯来文意:我的老师)。帝国远征耶路撒冷之役,使他成为俘虏。他教会我一句所罗门的箴言‘恨能挑起一切战争,爱能弥补一切过失。’总督大人,您相信这句话吗?” 凉冰凝望着自己的朋友,轻轻说道:“我以我的余生起誓,我必遵依着这句箴言行事。” ☆、奥拉 凉冰·梅洛的家臣,罗马远征军最高元帅——阿托克斯原本为总督阁下的到来准备了盛大的欢迎会。但是凉冰在家书中嘱咐他一切从简,尤其禁绝铺张和过多引人注目,防止她成为西西里行省残余的迦太基势力的活靶子。 等到总督阁下带着一行人马,经过差不多三个月的长途跋涉,才终于踏上西西里岛的土壤上时,阿托克斯只带了两队亲兵来以军礼欢迎凉冰。 不过,始终是总督大人驾临,西西里岛当地人一个个都出来瞧热闹——这可是能决定他们命运祸福的人物啊!简直把街道堵得水泄不通,凉冰和阿托各自的卫队都不得不出来维持秩序,但是一时也难以疏散数量众多的人群。最后还是索顿扯开嗓子骂了一通大街,才威风凛凛地把人们 都吓唬住了。凉冰的马车和车队才得以通行。 阿托克斯等秩序恢复,才过来向凉冰行礼并报告本地事务,他附在凉冰耳边低语了许久,凉冰面上却依旧笑意盈盈,似乎听闻的都是些家常琐事。等阿托汇报完,她才说:“等我到了总督府,阅读完邸报后,你再来政务厅与我详细商量吧,阿托。” 阿托克斯深深望了一眼同样坐在马车里的红发女孩,才行礼离去。凉冰只如不见。 等阿托离去,凉冰才牵起蔷薇的手,说道:“回家乡了,开心吗?” 蔷薇脸上没什么表情:“嗯。” 凉冰笑了笑,摸摸红毛脑袋,说道:“不开心就告诉我,知道吗?” 蔷薇说道:“我没不开心,也不想告诉你。” 凉冰笑着轻声问道:“总归一定又是我不好。只是,我又怎么得罪杜卡奥家的大小姐了?好歹说出来,叫我死也死个明白。” 蔷薇说道:“凉冰!难道你就没有一点贵族的荣誉之心吗?你对你自己的故土也没有忠诚可言吗?如果是我灭亡了罗马,把你当奴隶带回罗马城,你会开心吗?” 凉冰笑着点点头:“噢!原来如此。我有忠诚之心啊,可是,我既不效忠罗马,也不效忠迦太基,只效忠于我自己。罗马和迦太基谁赢得胜利,对我而言都无关宏旨,只要最后我是赢家就可以。你看,就算今天快要完蛋的是罗马,我起码也能混得跟汉诺家族一样好吧? 再不济,我真的在战场上叫人俘虏了,也不至于像你那样吃苦受罪的。天底下的人都吃尽了亏,也断轮不到我吃亏。我早上刚被俘虏,晚上肯定就混到迦太基高级将领的床上去了。” 蔷薇气得大声质问:“你要混到哪个迦太基将领的床上去!” 凉冰伸出双臂,揽住了蔷薇的颈项,慢慢把她的脑袋抱入自己怀中,在她耳边低语道:“当然是混到官儿最大的,杜卡奥上将——的女儿床上去。” 蔷薇被她逗得又是满脸通红,赌气骂道:“无耻!” 凉冰笑着正要再说点什么,突然听外面又是一阵喧哗。马啼人叫,闹个不休。 凉冰就凝神细听外面的响动,只听见隐约之间,好像是一个小姑娘的声音,正在大叫着什么“爸爸,维吉尔,总督大人”之类的话。凉冰还没闹明白这些话的意思,就听到索顿大骂道:“你这没家教的臭丫头在这闹什么?还不赶紧给我……诶哟!” 凉冰觉得不对劲,把传令官叫来问是怎么一回事,传令官答道:“有个小乞丐一直叫着您的名字,好像是要见您。索顿大人去轰她。也是奇事,这丫头居然把索顿大人推倒了!” 凉冰笑道:“什么?还有这种事?这孩子好大本事啊!你快去拦着索顿,让他别跟孩子闹!然后把这姑娘带过来见我吧。” 传令官便领命而去,不一会把索顿和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带来了。这一大一小两个人正气鼓鼓地大眼瞪小眼。等到了凉冰面前,索顿先告状:“姐!这小丫头她欺负我,我都没准备跟她动手,她就先偷袭我!” 凉冰不耐烦:“去去去!这种话你好意思说,我都不好意思听!” 索顿大人委委屈屈地揉着屁股站到一边去了。 凉冰朝那个小姑娘招招手:“这位小小姐,听说你要见我?” 那个小姑娘听话地跑到了凉冰身边,答道:“是的,凉冰大人。” 凉冰笑道:“为什么要见我呢?是不是肚子饿了?你爸爸妈妈呢?” 小姑娘答道:“他们都死了。可是妈妈临死前要我来找您。她说,只要见到您,告诉您我父亲的名字,我就永远不会是没有家的孩子。” 凉冰问道:“那你父亲的名字是?” 小姑娘答道:“我父亲名叫奥卢斯·维吉尔。我是他的女儿,我叫奥拉·维吉尔。” 凉冰望着这个孩子沉思了一会,突然下车把她抱了起来,说道:“我知道了!你父亲是阿托克斯部下的马库斯百人队的轻装步兵,对不对?” 小女孩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红着眼像要哭出来。凉冰哄了哄她,继续问道:“那么,妈妈呢?” 小女孩说:“爸爸是借钱买了武器去打仗的。可是他没回来。债主上门把抚恤金都拿走了,妈妈急病了没钱治,就死了。临死前,她托人送我上了一艘船,教我到西西里岛来找您。可是您总也不来!”小姑娘说完就开始哭了。 凉冰用袖子给孩子擦眼泪和鼻涕,不停亲吻她的脸颊:“你妈妈说的没错。总督府就是你的家,你可以永远在这里住下去,没人再敢欺负你。” 凉冰说着回头大喊:“索顿,你给我滚过来!” 索顿赶紧过来:“姐,什么事?” 凉冰骂道:“你知不知道你刚才欺负的是跟你一个军团的弟兄的女儿?你给我狠狠抽自己两个耳光!” 索顿笑道:“别嘛,姐。你看,我也不知道。” 奥拉说道:“我刚才跟你说我爸爸的名字了,你说你根本不认识这短命鬼。” 索顿赶紧解释:“一个军团好几千人呢,我哪能每个兵的名字都记住啊姐!除了您还有谁这么好记性?” 凉冰知道拿索顿没办法,没好气儿地说道:“行了行了,滚吧!以后要是再让我看见你欺负奥拉,你的屁股就准备好挨军棍吧!” 索顿更委屈了:“姐,我都说了,是她欺负我,她推我摔了一跤,我到现在屁股还疼呢!姐!”阿托赶紧把他拉开了。 凉冰哼了一声,抱着奥拉上了马车,她对着蔷薇说道:“你看,蔷薇,这孩子叫奥拉。她以后就是我的孩子了。” 蔷薇朝这孩子笑了一笑,凉冰觉得这是很罕见的美。但是奥拉冷冷的看了蔷薇几眼,随即又转头注视着凉冰。 凉冰朝蔷薇笑道:“这孩子跟你一样害羞。”说着她又问奥拉:“孩子,你的力气怎么这么大呢?索顿这么大个子,你都把她推倒了?” 奥拉自豪地说道:“我从小力气就这么大,我来这之后找不到您,都没吃饱饭。如果我吃饱了,我力气比现在还大!爸爸以前说,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能成为凉冰大人最好的战士,进您的亲卫队!” 凉冰笑道:“好吧,我的小勇士。不过,我们现在要先喂饱肚子,对不对?”说着她吩咐传令官去取些点心来。凉冰怕孩子吃得太急噎着,把点心一块块撕碎了慢慢喂她吃。 一边喂,凉冰一边继续打听这孩子的身世。奥拉说:“我马上就要十三岁了,再过一年,爸爸说我就可以当战士了!” 凉冰笑着摇头:“别这么着急嘛,我的小太阳。你还是孩子,无论将来要成为哪种人,都得先学习技艺。如果你要做战士,我让阿托克斯阁下教你武艺,让你成为他巨剑的传人,好吗?” 奥拉高兴地点点头:“我跟爸爸学武艺的时候特别快,我一定很快就能保护您的,凉冰大人!” 凉冰见点心都吃完了,就掏出手巾,沾了点柠檬水帮奥拉擦手。问道:“吃饱了吗?奥拉?” 小女孩有点不好意思:“还没有,凉冰大人。” 凉冰哈哈大笑:“我们很快就到我的总督府了。我叫那个大个子索顿,今天给你烤一条大羊腿,好不好?” 到了总督府,凉冰就托语琴先带着奥拉去洗个澡。自己牵着蔷薇的手进了总督府。阿托来回游走,检查总督府的守卫布防。 凉冰笑着对阿托克斯说:“我的好阿托,别这么辛苦了,安安稳稳坐到大厅里等我的接风宴开始吧。我们俩有多久没有坐在一块喝酒畅谈了?” 阿托向她行礼道:“主人,您原定来西西里的行程,是一个月之前。我按照您的吩咐,把您到达西西里的日期公布了出去,并安排了一行假的总督车队进入西西里。果然迦太基复国团的人在半路上准备刺杀您。我们抓到了二十来个叛党,按照帝国法律,我已经下令全部枭首示众了。您今天这一路上虽然没什么事情发生,但也许叛党准备在晚宴上动手,所以我不得不小心布防。” 凉冰轻笑了一声:“这些事,让你的部下去安排就是了。今晚好好放松,进去坐下!”她说完看了一眼蔷薇,发现她脸色煞白,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凉冰低声耳语:“你不能责怪我。是他们要来刺杀我。还记得你发下的誓言吗?” 蔷薇一言不发,只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凉冰就拉着蔷薇的手腕,把她带进了总督府的宴厅,安排她坐在自己身边,吩咐人斟了果子酒来,说道:“要是心情不好,今夜就多喝点酒吧。” 蔷薇就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侍者赶忙又添上酒,蔷薇还是一口气全喝了。侍者瞧见这样子有点吃惊,就看着凉冰不敢再添。 凉冰轻笑了一声,说道:“你今晚哪儿也别去,就在这儿添酒,知道吗?” 侍者连忙应了,继续给蔷薇添酒。蔷薇一口气喝了好几杯,才慢慢放下杯子。 凉冰估计这时候她气该消一点了,才伸手慢慢抚着蔷薇的脊背,说道:“难受吗?要不要吐?”蔷薇摇头,含含糊糊地说道:“我要吃烤肉。” 凉冰看她意思是醉了,就让人把烤羊腿端上桌,割了一块肉下来,喂到蔷薇嘴边。蔷薇别过头发脾气:“我不是孩子!我不要你喂!你把刀给我,我自己来切!” 凉冰笑着把刀递了过去,蔷薇说道:“你怕不怕我拿到了武器,现在就杀了你?” 凉冰笑道:“我怕,”她附在蔷薇耳边轻声说道“怕你舍不得。” 蔷薇却突然冷笑了一声,一扬手就把餐刀挥了出去。 凉冰一惊,她知道蔷薇身为刺客,飞刀技艺,天下无双。可是自己距离她近在咫尺,她为什么要掷刀伤人呢? 大厅里一时间寂然无声,突然一个侍女大喊:“阿托克斯阁下!阿托克斯阁下!大夫!大夫!” 凉冰猛地回头,才看见刚才蔷薇手里的餐刀,此刻正直直插在阿托克斯的心窝! 一瞬间,凉冰如坠冰窟,欲发一言而不得。隔了半晌,她才恍然冷笑了一声,问道:“你真正的复仇对象,是阿托克斯?” ☆、瘟疫 语琴慢慢拔出餐刀,叫了一声“卸!”在一旁早就准备好的索顿飞快地帮阿托卸下胸甲和里层的链子甲。 语琴先把餐刀小心放好,随即立刻拿出准备好的止血伤药敷上阿托的心口,并让索顿帮忙按紧。她又拿起尺子和餐刀,测量了刀尖处血迹尺寸。稍松了一口气,对凉冰笑道:“还好,还好。有胸甲和锁子甲挡住,刀尖儿没刺中心包膜,只是皮外伤。今夜我不睡,请两个助手陪我守夜观察阿托克斯阁下。过了今夜也没事,那就真正无大碍了。” 凉冰听了这话,也长出了一口气。她喝了一口酒,定定心神。随后望向跪在一边,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蔷薇,说道:“你很失望吧,杜卡奥小姐。” 蔷薇说道:“不论成败,至少我做了。成功了我死,失败了我也是死。我可以去见我的父亲了。” 凉冰冷笑了一声,问道:“我记得我不久前提醒过你,关于我们之间的一个誓约。你还记得吗?你觉得你遵守了吗?” 蔷薇有点气馁:“我记得。但是,既然我用的是杜卡奥家族荣誉和忠诚作为担保,那我就必须杀死杜卡奥家族的最大仇敌!这是我身为杜卡奥之女的责任。我没有想过故意要背叛你,我依然承认我是你的奴隶,依然向你效忠。如果你要为你的部下报仇雪恨,无论你选择用什么手段将我折磨至死,我绝不反抗,也绝不逃跑。但是,只要我不死,我必须向罗马远征军的最高元帅发起复仇!在这场战争里,至少,敌国的最高军事主官要为我父亲的死付出代价!” 凉冰走到她面前,半跪下身子抚摸她的脸庞:“现在,你刀也捅了。只要你现在跟我说一句,你不再向阿托克斯报复。我就当刚才是你喝醉了胡闹,我会代你向阿托克斯道歉。你们以后也别再见面。听我的话,好不好?蔷薇?” 蔷薇迟疑一瞬,说道:“如果他现在已经死了,你赦免我,我会用我的余生来效忠你。但是他现在还活着,那么我就不能活。只要我不死,我永远不会放弃这场复仇!” 凉冰慢慢闭上眼睛,深呼吸着站立起来,突然高声喝令:“语琴,拿你的外科锤子把她手脚上的骨头全敲碎!让她一辈子走不了路,拿不了刀,我看她拿什么去报仇!” 语琴一下子被吓得手足无措,她极力让自己从惊惧之中回过神来,央求阿托克斯——眼下能平息总督大人怒火的就只有他!“阿托克斯阁下!看在我尽心治疗您的份上,看在您是个气量宽宏的军人的份上!您说点什么吧!” 阿托朝语琴点了点头,说道:“我没什么大碍,主人。为血亲报仇,是高贵的骑士行径,阿托也敬佩这样的勇士。以后我尽量少来您的府邸,也就是了。我们大可以在别的地方商议事务。何况,这次是意外。如果是在有所防备的情况下,我不觉得我是那么轻易就会死于刺客手下的武者。” 凉冰盯着蔷薇不出声。 蔷薇笑道:“多谢您为我求情,阿托克斯阁下。我也承认您是高贵的军人,您在战场上击杀我父亲并无过错。但是,我身为我父亲的女儿,身为迦太基的子民,与罗马远征军的元帅,是不可能同时活在一片天空之下的!你和我之间,必要有一个人死去。那我们之间的仇恨,才算是完。” 凉冰冲上去狠狠打了蔷薇一耳光。随后她快步走到索顿身边,一把抽出了索顿腰间佩戴的罗马短剑。语琴不禁惊叫了一声,她什么也顾忌不上了,朝蔷薇大喊“快跟总督大人认错!蔷薇!跟总督大人认错!” 蔷薇还是没有反应。 凉冰走到蔷薇背后,举起精钢短剑,一刀割开了她身上的绳索。然后举起她的手,把刀柄硬塞进蔷薇掌中,把刀尖儿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蔷薇被凉冰的反应震吓住了,而且凉冰的眼睛因充血而通红!她只能极力稳住自己握刀的手,防止自己真的刺伤凉冰。 “你可以报复,但是,你搞错了对象,杜卡奥小姐。罗马远征军的最高军事主官,不是阿托。是我,凉冰·梅洛。”凉冰的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蔷薇震惊地睁大了眼睛,随即她摇摇头,笑道:“你在骗我。你为了保护阿托克斯才这么骗我。我也参与了这场战争,我还是上将的女儿,我有阅读机密军报的权限!在战争开始到战争结束,没有任何一份与罗马有关的军报上显示过你的名字。凉冰·梅洛这个名字,我一次也没见过!何况你只是罗马的智囊,战争前你大部分仕途都是文职。即使统帅军团,也只担任参谋。战争中,我父亲特意调查过你的动向,最初那几年里,你在罗马境内负责水利工程。战后你才开始负责联络迦太基内的亲罗马势力投靠你们!” 凉冰一笑:“让我的名字绝不出现在敌军军报上,也正是本次战役的重要一环!而你虽然是杜卡奥将军的女儿,也不代表你所阅读到的军报是最高绝密的!你的父亲是个完美的军人,他连自己的女儿也不肯多透露一丝消息。 我可以很确定地告诉你,在你父亲被我的部下击杀之前至少十天,他已经得到了关于我确切位置的绝密消息——我已身在迦太基!我们俩不谋而合,都对彼此展开了斩首行动! 你父亲在死前,想必也派过你和你的妹妹去刺杀一个绝密人物吧?我还知道,你父亲下达的指令是‘敌军驻地所有罗马人,格杀勿论,一个不留,宁枉勿纵’对吧?” 蔷薇听到凉冰竟然一字不错地说出来了当时其父亲下达的军令,不由得浑身一颤,不能再说一句话。 凉冰却傲然冷笑了一声:“你和你的妹妹,都完美地执行了任务。可惜杀死的,都是我的替身。我埋伏下的哨兵,反而追踪着你们的归程——当时你们姐妹俩可都高兴得意坏了!——找到了杜卡奥的栖身之地! 所以,战争的结果就是——我活着,你父亲死了。罗马胜利了,迦太基灭亡。 因为我!罗马帝国的智囊——凉冰·梅洛,完美地策划了击杀迦太基最后一颗将星的全盘计划!” 凉冰把声音放缓:“阿托他,只是我的意志的执行者。你有,为父亲报仇的权利。但是,你不应该伤害无辜的人。” 蔷薇吼道:“他算什么无辜!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他也是跟你一伙的!你该死,他也该死!” 凉冰冷笑了一声:“这场战争,不是我选择发动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最小的代价,最短的时间,为我的国家赢得胜利。我所作所为,和你父亲,有何不同?不过我胜他败而已。 是你自己刚才信誓旦旦,要跟最高军事主官势不两立。现在我就是最高军事主官,你为什么要牵扯别人?” 凉冰放开了紧握着的蔷薇的手,让短剑完全由蔷薇来支配。“现在,刀就在你的手里,我的命就在你的刀下。你可以报仇了!” 蔷薇惊疑不定,怔怔握着刀,进退不得。她拼命在脑海里重复凉冰刚才说的话,试图找出她言语中的破绽“她一定是在骗我,她一定是为了她的家臣骗我!” 凉冰突然又轻笑了一声,仿佛早看破了蔷薇的心中所思:“别再自欺欺人了,蔷薇。你既然都已经知道阿托克斯是我的家臣了,为什么还要怀疑我的话?他从来都是忠心耿耿,听命于我!何况,如果我不是凭借着在远征一役中立下首功,仅仅依靠文官经历,能够当得上西西里行省的总督吗?” “主人,我绝无法容忍,她这样对待您。”阿托克斯威严的声音却突然响起“杜卡奥小姐,在您妄动刀兵之前,我希望你能听我一席话,以免遗憾终身。语琴,帮我把总督大人书房里的一封信拿来好吗?就在书桌上,红色封套。谢谢。” 语琴飞快跑出去,眨眼间又气喘吁吁跑回来,把信塞进了阿托手中。她看见大厅里所有的罗马士兵都已拔剑出鞘——除了索顿,他的剑在蔷薇手里。 阿托拆开信函,望了蔷薇手里的短剑一眼,开始说道“这是半个月前,罗马城中发来的一封官函。里面的内容,牵涉到整个西西里岛所有人的生死。我相信杜卡奥小姐一定会很关心。内容如下—— ‘帝国智囊,昆萨领主,西西里行省总督凉冰·梅洛阁下钧鉴 遥致尊安 万分抱歉从都城向您传来了不幸的消息。 近日,在辽阔的罗马帝国的边境——伊奥尼亚海上突然爆发了瘟疫,此疫来势凶猛,迅速从海上水手间传播入罗马帝国境内。初步已经染及帝国之城市达沃利以及克罗西亚,且势头不减。 为防止疫病再扩大传播,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西乌斯陛下通令全国各地执政官及总督阁下,关闭城门,禁止人员与货物进出,尤其必须禁绝海上航行往来。各地也不得以任何形式,携带人员货物进入都城罗马。 至幸者,帝国首席医师盖伦阁下已经依靠一批来自印度的东方药材研制出预防瘟疫的特效药,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已经准备好充足的药材送至各地,供各地居民防疫。’” 阿托念完信件,直视着蔷薇说道:“军人以残害平民弱小为最大之耻辱。但我,阿托克斯今日在此起誓。如果杜卡奥小姐伤害我的主人,我会扣押全部防疫药材,让瘟疫降临在西西里岛的每一个居民头上!即使我会因此失去身为军人和骑士的全部荣耀,被史官记入史册遗臭万年。我也言出必践,绝不后悔!我要整个西西里岛,为我的主人殉葬!” 凉冰怒喝道:“阿托!你疯了?” 阿托克斯面不改容:“阿托克斯一出生起就是梅洛家臣,十四岁开始宣誓效忠总督阁下。平生从未有只言片语,违逆您的意思。但今天您的决定有失理性且危及您的性命,我不能再遵从您,任您由着性子来!”威严的元帅向着整个大厅的士兵下令:“拿下刺客!保护总督!” 凉冰自己的贴身亲兵都冲上来按住了她,阿托克斯的亲兵则擒拿住了蔷薇——她没有反抗。 阿托从座椅上站起来,捂着伤口走到凉冰面前,单膝跪倒:“您太冲动了,我的主人。您难道不知道,您的性命牵涉到整个帝国对行省的政策?请您冷静下来,在找回您的理性和智慧之后,再决定如何处置杜卡奥小姐吧。”他回头挥了挥手,命令卫兵把蔷薇关押进地牢。 ☆、背叛 “至少十年之内我绝不原谅你。”总督的滔滔怒气被她的疲惫压制地有气无力“语琴,我不能想象有一天连你也会背叛我,尤其是在这种时刻!” 大夫神色尴尬,紧张得不停搓手,支支吾吾地解释:“我,我,这,这。我绝没有背叛您的意思!但是……也许这是最好的安排……” “什么最好的安排!”凉冰狠狠拍打着书桌“你放走迦太基叛党和蔷薇,甚至帮他们偷走库房的药材,这是哪门子最好的安排?如果你的目的是活活气死我,那才算最好的安排!” 语琴平生第一次看到凉冰对自己如此疾言厉色,一时间哑口无言,过了半晌她才说到:“蔷薇,蔷薇昨晚被迦太基叛党救走了,这事儿我之前一点不知道。可是,可是她临走之时找到我,求我去库房拿,拿一点药材给她。说她的同伴病了。我,我是大夫,我不可能见死不救啊!而且,而且蔷薇临走的时候还说……说,说如果我肯帮忙,而您不追究此事,让她的同伴能熬过这次瘟疫。那么以后,只要您不去主动追杀她,她也永远不会再见您。”语琴说到这,勉力朝凉冰笑了笑“其实这是好事,对不对?蔷薇话里的意思,你我都明白。虽然以后不能见面了,但是至少大家都能好好活。” 大夫慢慢挪动身子,赔笑着走到凉冰身边,试探着拍拍老朋友的肩膀:“凉冰。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我们就当从来没见过蔷薇,放她去吧。这样无论是对你,对阿托,对蔷薇,都是最好的安排了。咱们今生做不成朋友,至少也别做死敌。隔得远远的,就是最好!” 凉冰苦笑着扶住自己的额头,叹息道:“语琴,你未免太天真,太糊涂了!”她反过来握住大夫的肩膀,质问道:“你告诉我实话,那批药材,究竟能不能有效抵御瘟疫?” 语琴沉吟道:“这个问题,昨天我也跟蔷薇说过。其实到目前为止,我根本一个瘟疫病人也没见过,既然不能对症,又何谈下药。但既然盖伦大夫已经确认这药可以预防瘟疫,我相信他医者的品格,多半不会有误。但是预防和治疗又是两回事,她说她的同伴已经染上瘟疫了,我还真不能确定这药能不能治好他。我有心要跟着她去看看病人,但是这么一来你非去追杀人家不可。所以蔷薇还是让我留下。说好意她受了,结果就看天意吧。” 凉冰急道:“既然你知道这病是会传染的瘟疫!既然你知道她的同伴已经染病!既然你知道这药并非必然灵验!你怎么能放蔷薇跟着这些人去!你这是送她去死!” 语琴这才猛地醒悟,狠狠拍了自己脑门:“我怎么没想到这个!”但旋即又叹气“可是不放她去,她绝不会安心。留在咱们这里,又闹得你死我活的,也未必有什么好结果。倒不如随她去了。看老天爷愿不愿意慈悲吧!”语琴又笑笑说:“而且,你看,蔷薇的身体你知道的,上次受伤也恢复的特别快。这样的人本来就不容易染病。” 凉冰固执地摇头:“就算瘟疫她熬过去了,那她接下去会干什么?加入迦太基复国团,然后彻底和阿托为敌?你早知道,我最不想看到的局面就是这个!何况他们根本就是以卵击石!”她给自己满满斟了杯烈酒一气儿灌了下去“不行!我不能就这么由着她,我非把她抓回来不可。” 说着她大声朝外喊到:“去把索顿,还有那个汉诺家的老二都给我叫来!” 吩咐完传令官后,凉冰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昨天我托付给你一个孩子。本来想带她一块参加晚宴,可是却出了事。这孩子还好吗?昨晚的事情她看见了吗?有没有吓着她?” 语琴摇摇头:“尽管放心,总督大人。昨天侍女一告诉我大厅出了事,我就让奥拉乖乖待在我房间,这孩子很听人的话。”说着她又低声说道:“您昨夜确实太冲动了。就算您舍弃了您的智慧和从容,您也不该忘记奥拉。您说过要给这孩子一个家,对吗?” 凉冰深深吸了几口气,点点头:“我记得。”突然她转过头深深凝望着自己的挚友,说道:“语琴,不论你是否相信,也许你觉得我昨夜根本就是疯了。但是我不相信蔷薇会杀我。我甚至不相信她会伤害我!就如我绝不忍伤害她那样!” 语琴点点头:“我明白。可是,既然您知道她不忍心伤害您。您昨晚那样逼她,不是更叫她伤心吗?她可有多为难。” 凉冰惨笑道:“你说我逼她,你难道看不见她是怎么逼我?如果不是她非要杀死阿托,我不会把事情闹到那个地步。” 语琴正要再劝,索顿和古斯塔夫·汉诺就都到了。 古斯塔夫恭恭敬敬行了礼,索顿则问道:“姐,这么急叫我什么事儿?” 凉冰说道:“昨夜我被人行刺,这是迦太基复国团这个叛党所为。现在他们劫走了我家养的奴隶,还盗窃了库房的药材。我必要活捉这群叛党,为帝国统治树立威信! 古斯塔夫阁下,我要你立刻带人全城戒严并发布与瘟疫相关的公告,不准任何西西里的居民收留叛党。否则后果自负。还有,控制全境内的医生和药材,我不允许这片土地上的反贼获取到一丁点的治疗!” 古斯塔夫笑着保证:“您放一万个心,总督阁下。我保证让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如丧家之犬,死在荒野!” 凉冰继续说道:“索顿,这群人昨夜还来过总督府,且又带着病人,一定走不远。我全城戒严,他们也必然不敢妄动。叛党都是迦太基人,一定熟悉这里的地形,多半是躲在什么荒山僻林里养病!你让古斯塔夫挑几个熟悉地形的西西里人做向导,你带着弓骑兵全力搜索城郊,务必要搜出。探听到消息不要轻举妄动,派人回来通知我,我要抓活的!” 索顿立刻便领命离去。 语琴见凉冰如此大兴问罪之师,只得摇头叹气。 她倒了杯柠檬水给瘫坐下来的凉冰,挨着她也坐下,却没有说话。 凉冰等了一会,轻笑道:“塞尔苏斯阁下居然没有见教吗?我以为您肯定要狠狠指责一番我的蛮横呢。” 语琴摇摇头:“您只要别忘记我曾说过的那句箴言,此外的一切事务,我都遵照您的意思办。” 凉冰浅笑着叹了口气:“其实人把誓言记得太牢不是什么好事。如果您的愿望是大家都能太太平平地过日子,那么遗忘反而是一件好事。” 语琴说道:“但是我们知道,她绝不可能忘记。” 凉冰点点头:“她不忘,我也只好不忘。” 语琴安慰道:“其实没那么糟糕,我的智囊大人。只要您别再像昨夜那么冲动,那么感情用事,凭您那无与伦比的智慧,平息眼下的局面绝非毫无胜算。斡旋来去,多方制衡,应机而发,这本就是您在罗马城的拿手好戏。” 凉冰苦笑了几声,闭上眼睛指指自己的脑袋:“你信吗?只要她朝我一哭,我这里不知怎么的,就没那么好使了。就算本来想好了主意,也全忘干净了。” 语琴握着她的手:“越是这样,您就越要理智。现在是千钧一发呢!” 语琴话还没说完,突然一个军官进来报告:“总督阁下,黑风大人派人送来了一封绝密信函,要您亲自验看。”说着送上了一丸白蜡。 凉冰伸手接过,碾碎了蜡封,展看密报,笑道:“黑风的情报搜集能力真是天下无双,我要什么,他就给我送来了什么!” 语琴问道:“有蔷薇的消息了?” 凉冰浅笑着摇摇头:“不,黑风只告诉我,他听见一群疯子在深山老林里唱歌。不过我猜,十有八九,蔷薇正跟这群疯子在一块呢!” ☆、歌谣 傍晚时分,在西西里一处浓密的山林里,贪玩的小伙子还没有砍够家里要用的柴火。何况白天刚下了点雨,林子里好多柴枝都被打湿了。他不得不往林深处去——那里草木荫浓,即便下过雨也有许多干柴。 正当他快要跑进林子中央时,突然听见了一阵熟悉的歌声,那是他本乡本土的民谣调子。耳熟的旋律让他没有害怕,反而不自禁出神细听了一阵,只是奇怪,这么荒山老林的地方,怎么有人在这儿唱歌呢?少年没多耽误,一边听着歌,一边捡着柴火。没一会儿,就满载而归。歌谣他已经学会了,他要唱给同村的玩伴去听。一边离去,他一边吸吸鼻子,林子里好像有一股怪味道。 有怪味道是因为卡特琳娜·蔷薇·杜卡奥正在按照大夫教给她的办法熬制草药——但愿这真能治好瘟疫,至少不要让更多同伴染病,他们已经有快三十个人或病或死了。刚刚熬好了药,蔷薇马上盛了一碗,开始吹凉喂给病人喝。 卡西奥佩娅·杜卡奥走进了小木屋,从背后抱紧了自己的姐姐:“我真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面!姐姐,一定是爸爸保佑着我们重逢!” 蔷薇急忙说道:“快去盛一碗药喝,这里全都是病人!” 卡西笑着起身照办,一边喝一边听着自己的战友们在屋外围着篝火唱歌,忍不住也轻轻跟着唱了起来。 原本柔婉多情的西西里民谣调子,被一群亡了国的战士掺进了带着血腥气的悲壮。 用故乡的歌谣宣泄心中无尽的仇恨,也许才是军人最好的休息。 —— 西西里,西西里 你是否还是迦太基的家园! 或者,永远是罗马人的享乐之地,肆意挥舞他们的长鞭! 西西里,西西里 我的母亲,我的故园! 你的每一片落叶,每一条河岸,在我的脚下,在我的心尖! 你听到了吗?我的骨头上作响的是罗马人的长鞭! 你听到了吗?迦太基儿女们的哀怨! 我的血,已经流到了你的土壤,你的胸膛之上! 罗马人却要我们在母亲的胸膛上,建起罗马皇帝的殿堂! 我的西西里,我不能忘记你被侵略时,这片土地上焚烧的火焰! 我要这火焰,一模一样地在罗马城重现! 我要这火焰,一模一样地在罗马城重现! —— 听着战友们在绝境中不停歇的歌声,泪水从卡西奥佩娅的双眼中落下,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准备帮姐姐把药汤端给外面的伙伴喝。可是她一转头,却发现蔷薇正呆呆地出神。于是她上前扯了扯姐姐的衣袖,问道:“怎么了?” 蔷薇回过神来,摇摇头“没什么。”说着便继续拿起药材熬药。 卡西以为是姐姐太劳累了,所以急忙阻止她,说道:“从昨夜我们逃出来到现在,你都在不停地熬药喂药,照顾病人。别再做这些了,去外面坐一会,陪大家一块唱唱歌吧。待会儿我们就能吃晚饭了。然后你就赶紧好好睡一觉!” 蔷薇的脸色却突然变得灰暗,卡西甚至觉得自己姐姐好像有那么一瞬间的颤抖,她不敢相信这是自己英勇无畏的姐姐会有的行为。接着她听到了蔷薇低哑的声音:“我没有资格唱这首歌了,卡西。” 卡西奥佩娅有些莫名其妙:“什么?” 蔷薇继续勉力说道:“我说,我不配再跟着你们唱这首歌了。我是个俘虏。” 卡西奥佩娅好像明白了,她宽慰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投降的,是该死的叛徒趁我离城的时候偷袭了你!你现在活着回到我们身边,大家都很高兴!你没有丟我们杜卡奥家的脸,姐姐。你依然还是迦太基的英杰!等我们把瘟疫熬过去,大家还等着你用你的飞刀为西西里血洗耻辱呢!” 蔷薇闭上眼摇了摇头,她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不能再为西西里战斗了。我已经是个奴隶。被俘之后,我向罗马帝国的西西里总督——凉冰·梅洛宣誓效忠了。所以,我没有资格,再唱迦太基战士的歌了。” 卡西奥佩娅所受震惊不可以言语形容,就算整个迦太基的每一个人都向罗马臣服,她也绝不相信她的姐姐卡特琳娜·蔷薇·杜卡奥竟然会效忠罗马!“这不可能!”她竭尽全力把嗓音压低,她不敢让其他战友听到这些话,“如果是这样,你怎么会呆在总督府的地牢里!” 蔷薇说道:“你们潜入总督府的那一晚,我恰好刺杀了远征军元帅阿托克斯,不过我失手了,所以被关进地牢。” 卡西长出了一口气:“这不就对了!你看,你不是在为我们的祖国报仇雪恨吗?” 蔷薇缓缓摇摇头:“我原本只想杀死远征军元帅,为父亲的死报仇,然后就死去。没想到,战争中策划杀死父亲的真正首脑不是阿托克斯,是凉冰·梅洛。” 卡西笑了一声:“管他是谁,先杀了再说。凡是踏进西西里岛的罗马人,就没有一个不该死的!” 蔷薇说道:“可是我已经向凉冰·梅洛宣誓效忠了,她是我的主人,我不能弑杀她。” 卡西不屑一顾:“这个无耻的罗马人肯定是趁你被俘,强迫你宣誓效忠她。我们杜卡奥家族虽然重视承诺,恪守荣誉,但是对这种人何必守誓言呢?你一刀就能要了她的命。” 蔷薇说道:“不。她没有逼我,这笔交易是我自愿的。我以杜卡奥家族对迦太基四百年的忠诚和荣誉为担保,向她宣誓效忠。作为回报,她会在三千迦太基战俘修建完温泉行宫之后,还他们自由,让他们拥有罗马公民权。” 卡西气得冷笑着质问她:“罗马人的话你也相信?!” 蔷薇的声音更低:“我觉得她不会骗我。” 卡西却更生气:“可你明明知道是她杀了我们的父亲!她为什么要对你心存仁慈?她肯定是想骗取你的效忠,然后大肆宣扬她得到了一个杜卡奥家的奴隶,好狠狠羞辱我们杜卡奥家族!羞辱我们迦太基!”说着她握紧了蔷薇的双手“忘记这个誓言!姐姐!这不能作数!” 蔷薇直视着妹妹,摇了摇头:“四百年,杜卡奥家族四百年没有违背过任何一则效忠誓言。我不能做第一个背誓者。” 卡西气得低吼道:“难道我们家族就出过向敌人效忠的人吗?!” 蔷薇平静地说道:“没有。” 卡西依然压着嗓子:“你既然知道没有,你还跟我说这些疯话干什么?” 蔷薇说道:“卡西,从小到大,你都比我聪明,比我更擅长政治和谋略。父亲在生的时候,就属意你继承杜卡奥家族。现在父亲过世了,我正式承认你为杜卡奥家族的家主,由你继承杜卡奥家族现存所有的领地和封臣效忠。如果,你认为我的选择,是令祖国和家族蒙羞的背叛行为,就请以家主的身份赐死我。” 卡西张口结舌:“你,你说什么?” 蔷薇于是重新说道:“我不会破誓,我依然希望凉冰兑现诺言。但如果,你接受不了我的行为,认为我的选择有损迦太基和杜卡奥家族的荣誉,甚至背叛了父亲,你可以处死我。你依然是忠勇的杜卡奥家族的领袖,维护了家族的全部荣耀。这样,杜卡奥家族也就不存在投敌效忠的人了。” 卡西激动地捂住蔷薇的嘴:“不要再说了!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们刚刚重逢,你就叫我杀你?就因为那个罗马骗子哄你的花言巧语?” 突然,姐妹俩都凝神警惕起来,多年残酷的军事训练和她们自身卓绝的杜卡奥家族天赋让她们近乎本能地在任何情况下能观察到一切异样的风吹草动——这次不是一个捡柴火的孩子或者撞失路的野兽,而是上百个罗马武士的盔甲撞击声,还有战马粗壮的鼻息声。 姐妹俩对望了一眼,卡西奥佩娅轻声快步走出木屋,示意所有战士停止篝火边的歌唱,准备战斗。蔷薇则从病倒的战士身上讨到了一把匕首,警戒在屋内。 不远处的凉冰,听到歌声戛然而止,不由得怅然如有所失。 她知道这歌声会永远萦绕在卡特琳娜·蔷薇·杜卡奥的心间,像磨盘那样,活生生碾碎她爱人的心肝。 ☆、月亮 古斯塔夫·汉诺带着十几名重甲骑兵,来到篝火营地前,他脱下帽子,在马上向卡西奥佩娅遥致一礼:“卡西奥佩娅小姐,我们又见面了,您还是如上一次我们在宴会上分别时那样明艳!” 卡西笑道:“但是古斯塔夫阁下,您可是大变样了。上次在宴会上您还是迦太基元老的二公子,今天就已经是罗马人的一条好狗了!您要是不出声,我差点没认出来。”篝火旁的迦太基战士们,都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古斯塔夫·汉诺不动声色,等笑声过去,才慢悠悠地说道:“是,我们汉诺家族投靠了罗马皇帝西乌斯陛下,这是因为迦太基腐朽不堪,而罗马蒸蒸日上。我们汉诺家族择善而从,何错之有。你们杜卡奥家族沽名钓誉,号称什么‘誓死与迦太基共存亡’,哈哈哈!真叫人笑掉大牙!我亲眼看见你的姐姐卡特琳娜·蔷薇·杜卡奥乖乖躺在我们总督大人的怀里!不但活得好好的,脚上还让总督大人锁着脚镣,呵呵。有些话,我当着卡西奥佩娅小姐的面,不好意思说得太直白,不过我相信凭您的聪明,应该也知道您姐姐现在是什么货色了吧?您怎么有底气在我面前指责我的不忠呢?” 卡西原本艳若桃李的脸庞一下子盖满了严霜,她死死盯着古斯塔夫的脸,慢慢抽出了腰间的佩刀。古斯塔夫一见这剑拔弩张的样子,赶紧摆摆手:“诶诶诶,别激动嘛!卡西奥佩娅小姐。我劝您看在您身后的战友和你那些病人的份上,别闹得玉石俱焚。 我实话告诉你,罗马轻骑兵已经把你们整座营地包围了。总督大人下令,一旦你我谈判破裂,她会立刻向你们营地投掷大量火油,随后再由包围在四周的轻骑兵射杀围剿你们。您觉得,在我们干燥炎热的西西里的夏夜里,您和您的战友能逃出去几个人啊。那间木屋里的病人,肯定也全变成烤肉了吧?哈哈哈!” 卡西也不得不承认,凉冰·梅洛的战术布置天衣无缝,如果她真这么做,也许整个复国团的战士都得死在这里。面对如此强敌重压,卡西奥佩娅不得不调动她全部的政客才能,与古斯塔夫虚与委蛇:“那么,您到底要跟我谈什么呢?” 古斯塔夫见自己的威胁奏效,得意之情溢于言表,说道:“总督大人宽容仁慈,她说,‘既然迦太基的朋友们感染了瘟疫,来她府上不问自取一点药材,她也不应该小气不给。可是你们却劫走了她家养的奴隶,这未免也太强盗行径。更甚者,还公然反对罗马皇帝的统治,妄图复辟早该灭亡的迦太基,更是痴人说梦了。’所以,总督大人派我前来,劝卡西奥佩娅小姐放下武器,解散所谓的迦太基复国团,并让您的全体战士亲笔写下保证书,保证今生绝不再参与反罗马活动。只要您肯这么干,凉冰·梅洛阁下必定尊您为上宾,并请最好的大夫为您的病人们治疗。” 卡西奥佩娅咬着牙吼道:“你的狗主子可真会做梦!” 古斯塔夫还没来得及反唇相讥,突然倏忽几下,有几个水囊从他头顶飞过,接着数百个水囊如群鸦掠空,一齐砸在营地附近。一个战士蹲下身子细看,发现都是些割破了一道口子的皮质水囊,正在往外流淌着液体,他闻了闻气味,惊叫道:“这里面装的是火油,罗马人真要烧死我们!” 他话一出口,营地的战士纷纷大惊失色。他们没有马匹,没有重甲,被罗马轻骑兵围在火场之中,等于人肉靶子。他们一齐把目光看向卡西奥佩娅,她此刻却也徬徨无计,心里计较:“白白死去,究竟没什么益处。如果实在不行,不如假装投降,反正来日方长。只要赶走了罗马人,自然什么耻辱都能洗刷。” 这时候,远处却传来几声马蹄铃铛的声响,古斯塔夫身后的重甲骑兵勒转马头,恭恭敬敬分列排开,让出一道宽阔的大路,以供他们的总督阁下驾临。凉冰·梅洛一身戎装,端坐在一匹骏骑之上,缓缓策马而来。 古斯塔夫赶忙凑上来问安:“总督阁下,我这还差一点没谈成,您何必这么着急呢?” 凉冰冷笑了一声,凝神打量着卡西奥佩娅·杜卡奥那张与蔷薇极之相似的面容。客观来说,卡西还要比蔷薇更美艳一点,她天生拥有蔷薇永远不能领会的风情,昔日亦令无数迦太基贵族子弟为之倾倒。曾有个轻浮的元老之子在酒后说道“都说西西里最美的花朵是蔷薇,可是与妹妹卡西奥佩娅相比,杜卡奥上将的大女儿根本就是一根木头。” 卡西奥佩娅此刻也浅笑着迎上了凉冰·梅洛的目光,她的笑意却比她手中佩刀的锋芒更令人胆寒。古斯塔夫·汉诺瞧见了这一幕,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丛林之中,眼睁睁看着,两条剧毒的彩蟒,正在互相打量对方的毒牙,炫耀自己皮革上的斑斓。 但今天的赢家注定是凉冰·梅洛。所以她不耐烦地轻笑了一声,结束了这场令人极不愉快的初见,悠然开口说道:“您的手脚太慢,古斯塔夫阁下。我的忍耐之心将尽,杀戮之心将起!我要你把我的奴隶好好地带回来,可是你在这里磨了半天嘴皮子,我的奴隶究竟在哪儿啊?” 凉冰不屑地横了一眼古斯塔夫,随即朗声说道:“蔷薇!你在哪儿?你要逼我烧死你的同胞吗?” 突然有一个人跑到了凉冰马旁,并伸手拉了拉凉冰的披风,凉冰一喜,赶紧回头一看,发现却是语琴! 凉冰失望惊怒,说道:“塞尔苏斯大夫,这当儿你跟我捣什么乱!” 语琴嘻嘻赔笑,低声说道:“别这么大火气嘛,总督大人。你知道蔷薇这孩子是吃软不吃硬的,何必逼她。这儿总共就这么大点地方,我去把她找出来,好好劝劝她,再帮她的同胞治瘟疫。她就算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也会记得你的好的。” 凉冰摇摇头:“你根本不会武艺,他们把你抓起来当人质怎么办?”说着她不容语琴反驳,让自己的卫兵把大夫看好,不准再乱跑。 凉冰下完命令一抬头,却发现穿着月白色亚麻长裙的蔷薇正站在小木屋的门边。静静地凝望着她。 原来夜色深沉,她的月亮升起了。 凉冰不动声色,控制着自己的坐骑慢慢走向那座木屋。她身后的重甲卫兵随即就要跟上,凉冰举手制止了他们。随后,营地外围突然出现一串火光,弓骑兵们在自己的箭杆上绑好沾油的棉布并且点燃,引而不发,对准了迦太基人的营地。卡西奥佩娅也只好让自己的部下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凉冰看着自己的奴隶,冷笑着问道:“为什么您会在这里呢?杜卡奥小姐。” 蔷薇答道:“我的同胞生病了,我在照顾他们。” 凉冰细细打量了那间狭小的木屋,里面横七竖八地挤了不下二十个病人,还有几个炉子正在熬药,炉边堆满了总督府里的药材,不必说,他们全都染有瘟疫!一股不可遏制的怒火从凉冰的心头涌起,让她无法再保有理智,她狠狠在门上甩了一鞭子,说道:“你又不是大夫,你在这里陪着这些瘟病鬼干什么!” 蔷薇说道:“是啊,这里都是些瘟病鬼,高贵的总督大人又为什么要在这里呢?” 凉冰一时无言,随后恨恨说道:“你要是让我发现,你为了这些人染上瘟疫,我就叫你眼睁睁看着,我是怎么把他们一个个活活烧死的!” 蔷薇望着凉冰,突然轻轻笑了一声,说道:“我不会有机会看得见这一幕,如果你这么做了,我会死在他们所有人之前。” 凉冰气得高声喝令:“卫兵!拿铁链子,把这个奴隶给我捆回地牢去!” 卫兵一得到命令,立刻拿出镣铐冲向蔷薇。 卡西奥佩娅怒不可遏,正要举刀上前,凉冰却突然笑着对她说道:“卡西奥佩娅小姐,控制一下自己的火气,您想让这里烧起来吗?”说着她从自己的马匹上拿出一袋火油,慢悠悠地浇在木屋的门前,说道:“您说,您屋里这些病人要是知道着火了,他们能跑的快点儿吗?” 蔷薇看着在自己面前倾下的火油,扔掉了手中的匕首,任由罗马士兵将自己擒拿。凉冰随即冷哼了一声,说道“拿链子把她的脖子拴在我的马鞍上拖回总督府去!”卫兵遵命而行。 凉冰调转马头,挥了挥手,营地周围的一圈火光登时熄灭。她指了指着篝火,对着卡西奥佩娅说道:“我劝您还是赶紧把您自己点的火灭了吧,西西里这个地方,又干又燥,一点就着。要是哪天您自己把自己烧死了,我可救不了你啊,卡西奥佩娅小姐。” 卡西奥佩娅死死盯着凉冰得意远去的背影,在心底发誓“总有一天,即使赔上性命,我也一定要让这大火把你也一起烧死!” 古斯塔夫赶紧上来追问:“我们就这么把这群叛党放了?总督大人?” 凉冰冷笑道:“古斯塔夫阁下,您要是有兴致,您自己也有家臣和亲兵,您随时可以在行省境内剿杀叛党。我今天没兴致碰这些瘟病鬼了。”说着下意识想要策马而去,挥动缰绳的手却突然僵在半空,终于还是慢慢把手放下,随后轻轻下了马,叫过来一个轻装步兵,让他慢慢牵着马走。自己则找到语琴,拉着她一块上了马车。 语琴在马车上望着一言不发甚至一动不动的总督大人,也不敢说话。只是不住地朝马车外打量。 凉冰终于忍不住了,说道:“你东张西望的看什么呢?” 语琴笑道:“我看什么您肯定知道。而且我还知道,您也想看。您现在不肯看,我就帮您看看。” 凉冰冷笑道:“我有什么想看的?你放心,她的骨头比铁还硬,用不着我看,也用不着你求情!别说我把她拴在马鞍上,我就是把她下油锅炸了,她的骨头还照样能硌我的牙呢!” 语琴笑着帮凉冰抚背:“总督大人何必呢?您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蔷薇。您大人大量,怎么跟孩子一般见识呢?” 凉冰撑着自己的额头,说道:“你都不知道她刚才那样子可有多气人,恨得我,我!” 语琴见凉冰气噎,连忙宽慰道:“您先别气啊!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您看您都气糊涂了,忘了咱们为什么出来了!” 凉冰说道:“为了什么?不就为了把这个不省心的带回去!现在已经叫我锁结实了,看我这辈子放不放她出地牢!” 语琴皱眉:“您是真糊涂了!您忘了她是从染了瘟疫的病人住的木屋里出来的?她肯定一直陪着这些人!” 凉冰被一言惊醒,急忙从马车上跳了下去,不一会就把蔷薇又抱上了马车。对着语琴说道:“快!快检查!” 语琴笑着说道:“您把蔷薇身上的镣铐打开吧,总督大人。” 凉冰冷笑着掏出钥匙,说道:“她这么会逃跑,用得着我费事吗?不到她死,我绝不打开。”言毕一扬手,直接把钥匙从车窗扔了出去。 语琴叹气站了起来,急忙叫一个轻骑兵去把总督大人错手扔出去的钥匙捡回来交给她。骑兵领命离去。 等语琴回过头来,发现凉冰还在生闷气,只好继续给蔷薇检查。不过大体看下来,蔷薇除了略显疲态之外,也没什么大碍,便笑着说道:“好了,总归不就是怕蔷薇染上瘟疫吗?现在我看看也没什么异样。何况我刚才在那里闻见防疫药材的味道了,他们肯定都喝了。这个药预防瘟疫很见效,我们的士兵喝了之后都没见有染病的迹象。其实总督大人干嘛这么着急走呢,让我去看看已经染病的病人,说不定我也能找到治疗瘟疫的方法呢!” 语琴说着说着,就转而对蔷薇笑道:“蔷薇,别跟总督大人怄气了。你安心听话,我帮你求总督大人,去给你的同胞治瘟疫,好不好?” 蔷薇正要开口说话,却突然发现自己喉咙和舌头滚烫,只能发出一些嘶哑的叫声。语琴一下子脸色大变,叫蔷薇张开嘴巴让她检查。 凉冰一下子也慌了,说道:“刚才跟我顶嘴还顶得挺利索呢,怎么一下子话都说不出来了?” 语琴用一根干净的小木棍仔细探查了蔷薇的口腔,发现她的舌头和咽喉都猩红肿大,使得病人无法出声。于是问道:“蔷薇,你们那儿的病人,也跟你这样不能说话吗?” 蔷薇艰难地点了点头。 语琴沉思了一阵,对凉冰说道:“我想我知道这瘟疫的来头了。如果我的判断无误的话,这是二百年前在雅典流行过的一种瘟疫。因为这种疫病危害极大,曾经使雅典死去四分之一人口。如果不是一个大夫发明了制止瘟疫的办法,雅典差点灭城。所以这种瘟疫就被命名为——雅典瘟疫。” 凉冰急道:“那么当年那个大夫,究竟用什么办法制止了瘟疫?” 语琴说道:“火。” 凉冰不解:“什么火?” 语琴说道:“那个大夫要求,用火把所有染病的病人集中起来烧死,他们的衣物用品乃至居住过的房屋也全部焚尽,未染病的家庭日夜在房门口堆烧柴草。才制止了瘟疫的蔓延。” 凉冰因极度惊惧而怔怔望着语琴,语琴却看到蔷薇微笑着闭上了眼睛,安然沉沉睡去。 ☆、病中 蔷薇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但她能推测到那是一段不短的时间。 因为时间终于消磨了凉冰滔天的怒火,每当自己在她温暖的怀抱中醒来,她不再赌气地移开她的目光作为惩罚,而是用她妩媚多情的双目,用凝望安抚着病人的心魂。 高高在上的造物之神,为什么独独给这个凶狠残忍的女人这样了不得的恩赐?给她如甘泉般沁人的双眼,给她这稀世的奇珍,让她可以在刹那间成为世上最好的情人。 是,世界上最好的情人。 就在这个怀抱里,凉冰吩咐侍者在她的房门外日夜不休焚烧价等黄金的东方香料和药草。 那些来自遥远国度的香气和烟雾隔绝了尘世,足以让蔷薇在迷幻中将凉冰的怀抱当做了整个世界。 凉冰·梅洛,不再是罗马帝国的智囊,西西里行省的总督,罗马城中长袖善舞的政客,完美策划击杀杜卡奥将军行动的最高参谋。她就只是凉冰,这荒唐世界中最好的情人。 而她,卡特琳娜·蔷薇·杜卡奥,要多谢这掠夺生命的瘟疫,给予她尘世最温暖的怀抱,和梦寐以求的遗忘。遗忘她的家仇国恨,遗忘她的千钧重任,遗忘她必须杀死凉冰的命运! 不!不干瘟疫的事!她什么也没忘。只是她的欲望,贪恋一个温暖的怀抱,就如一个谄媚可笑的弄臣,狡狯无耻地让瘟疫作为逃避责任的借口! 她仿佛看到欲望朝她肆意吐着赤色的蛇信,而责任向她举起威严而鲜血淋漓的长刀! 她的父亲,挣扎着质问她对家族的忠诚! 篝火边的歌声,回荡不休,在她心脏中涌动的血浆里,滴入黑色的诅咒! 蔷薇害怕地想要抱紧凉冰的腰间,但是因为体力不支,她仅可做到的就是微微瑟缩了一下身子。好在凉冰如有神启,每次蔷薇这么一瑟缩,她立刻就会下意识把怀抱收得更紧。 她以为她的蔷薇是怕冷了。 蔷薇的病势更沉重了。 每一次在凉冰的怀中醒来,蔷薇都没有力气说话,甚至连抬动指尖的能力都没有。可是她知道自己的手脚依然被囚禁在镣铐之中,她曾听见凉冰赌咒发誓,不到她死,绝不打开。 但是在迷蒙的幻境中,她也似乎感受到凉冰滚烫的亲吻和热泪,洒落在她戴着镣铐的腕骨上。还有一些因哭泣而含混不清的祷告,可她记得凉冰并不怎么虔诚信奉诸神。 每当这些瞬间,蔷薇就开始思考死亡—— “现在死去真是绝妙的时机。 她的死因,将是为复国的战友运送药品而染上瘟疫。这样死去,即使没能杀死凉冰,也可算是对得起自己的家族和故乡。对得起与荣誉常伴的杜卡奥与诺克萨斯。 而作为一个奴隶,死于一场瘟疫,简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啦。凉冰也无法怨恨除了命运之神以外的任何人。她会慢慢接受这个事实,然后继续她显贵的生活。” 想到这里,病人就感到一阵阵的安慰与超脱。 她把力气积攒起来,尽力能更长久地睁开她的双眼。每一次对视,凉冰都不曾开口说话,仿佛她的生命是悬在凉冰唇前的一根蚕丝,一吹气就会断绝。但是,也许是有许多话被堵在唇齿之间,凉冰注视她一阵后,就会忍不住俯身用嘴唇轻轻磨蹭她的额头。 蔷薇在心里笑了起来,“真好啊!”她想到“就这样死去吧! 现在她被锁着镣铐,没有一丝杀死凉冰的力量。那么也就算不上对家族责任有所亏欠。 舒舒服服在凉冰的怀抱中死去,安享死敌的温暖与哭泣。 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就算让命运之神拉切西斯亲自安排,也不会有更良美的造化了。” 因怀着这样的心,蔷薇在竭尽全力深深凝望了凉冰一眼后,再次陷入沉睡。 当蔷薇再次于嘹亮而嘈杂的诵经声中醒来时,她觉得自己应该确已死去,因为她平躺在床榻之上,病中熟悉的温暖怀抱则已不知去向。 如果自己不是已经死去,凉冰不会放开自己吧? 她微微睁开眼睛的一条缝,准备打量打量自己死后的归所。却看到了罗马人的治疗之神,阿斯克勒皮俄斯的雕像,和他威严的缠蛇法杖。 蔷薇感到奇怪,她是个迦太基人,死后不该来罗马人的神庙安放她的魂魄。 不过,这也许是凉冰的安排。她是自己的奴隶主,她当然有权利决定她死后的归所。 于是蔷薇感到心安理得,就继续费劲儿地移动目光打量四周。 她看到一个穿着白袍的秃顶男人,正站在不远处念念叨叨,似乎是雅典游吟诗人爱唱的颂神曲的那个调调——他应该是这座神庙的祭司。 他面朝着蔷薇的病榻而立,似乎在施法,也许是悼念自己的亡灵吧。 有一个女人的背影,却就在自己的床边,跪在那祭祀的脚下。蔷薇认得那黑色长发的主人,是凉冰! 祭祀暂停颂神,对跪在脚边的总督大人说道:“可以了,治疗之神已经准备好聆听总督大人的祈祷了。开始为您带来的病人祷告吧。” 接下来在空旷的庙宇中响起的这个声音,却让蔷薇觉得惊异而陌生。这是一个嘶哑而卑微的声音,让她想起以往每次战役结束,那些因战争失去儿子或者丈夫的女人会有的嗓音。这样的声音,是属于弱者的,不应该属于永远高高在上的凉冰·梅洛。这个女人,难道不应该永远用她甜美如夜莺般的嗓音,宣示着她的荣耀和胜利? 可是除了她,这儿又能是谁在说话呢?还有谁会跪在这里为一个奴隶祷告呢? “我是个不虔诚的信徒,我是个没有道德可言的人。 在过去的岁月里,我没有做过任何一件,让我今日有资格乞求天神垂怜的善事。 可是,此刻躺在我身后的人,是一个,我平生所见过,具有最高尚灵魂的人。 为什么要让这样的人死去,却叫我这样的人长生?这岂不玷辱了神明辛苦创造的人间? 如果神明的决定果真如此残忍,不愿意延续这样一个人的生命。我也将,不能再拥有独自活在这世上的力量。 请大能的天神,昭赐她熬过病痛的福祉。 若是您说,这是命运之神决定,要送给死神俄耳库斯的祭礼。 就请用我的生命,代替她的生命!” 原来自己并没有死去! 蔷薇觉得有一点失望,但她无法否认她也有喜悦。 何况这也说明语琴已经对自己的病无计可施了,就算此刻不死,也终是去死不远。 身为迦太基人,蔷薇知道她们的罗马邻居对付疾病就三招,健身,求神还有沐浴。 凉冰一贯对求神这件事不屑一顾,她曾告诉自己,每次出征前她都会买通祭司做手脚,让战果占卜显示为大吉,以求鼓舞军心。 如果不是语琴和那些东方药草全部失灵,凉冰不会来这里做徒劳无益的事情。 “真是病急乱投医!”,想到这里,不知道蔷薇怎么就有了力量,她睁大了眼睛,轻轻笑了一下。 面对着她的那个大祭司刚刚颂神颂地口干舌燥,老眼昏花,完全没注意到他的病人有什么异样。 背对着她跪祷的凉冰却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惊地差点没跳起来,为了转过头,她扭动自己脖子的速度之快,力道之大,让蔷薇真担心她会把自己的脖子拧断! 一朵花儿笑了,只有她的鸟儿知道。 这样不惜代价的速度换来的结果就是,凉冰没有错过久违的爱人的笑容。她自己脸上原本承载的哀苦忧愁,顷刻间烟消云散。她的心神魂魄,都被这个浅浅的笑所感染,于是也笑了起来,瞧着远比病人的笑容明媚灿烂。但随即她甘泉般的眼睛就真的涌出泉水,她忙又转头对着大祭司说道:“我为之前对诸神的轻慢感到由衷的羞愧,我竟然不全心信仰起死回生的大能天神阿斯克勒皮俄斯!” 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蔷薇看到再次回头的凉冰已经擦干了泪水——可是衣袖怎么拂去泪眼的红肿呢?蔷薇不能忽略那个神庙祭司得意洋洋的笑容,老实说,她本人真不觉得他的颂神曲有什么用处。不过自己确实在神庙中醒来,而凉冰,显然对此结果万分满意! 这个人的手冰冷且颤抖,因为激动而无措,胡乱地抚摸着蔷薇的脸庞和双手。颠倒错乱地说道:“你已经足足昏睡了七昼夜了,除了我硬灌进去的一点儿水,一颗粮食都没法进入你的胃囊!蔷薇,求你跟我说话,就说你现在饿了!” 蔷薇非常想遵照凉冰的命令办事,但是她的力气只够她张张嘴,没法发出一点声音。 凉冰睁大眼睛,紧紧注视着蔷薇的努力最终失败,狠狠地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该死!我忘了你病得根本不能说话!” 蔷薇却依然努力地试图发音,这份坚持没有白费,起码凉冰看懂了她的唇型,于是立刻跳到床榻上重新抱紧了她,“我抱着你了,蔷薇,我听你的话,我抱着你了!”她不停亲吻着蔷薇的眼角,不准她再次合上双眼“你也要听我的话,要坚持下去!语琴!语琴!蔷薇醒了!” 蔷薇重新拥有了这个温暖的怀抱,令她觉得万事俱足,差点又想昏昏睡去。但是凉冰既然坚决不允许,她唯有尽力撑下去。 很快语琴果然跑了进来,她好像和凉冰激烈地争吵着,可是蔷薇已经没有力量再去聆听了。凉冰的祷告盘旋在她心头,占据了她全部的魂魄。 接着,她突然感受到凉冰捏着她的面颊缓缓发力,打开了她的口腔。她有点惊异地望了凉冰一言,凉冰却笑着轻吻了她的额角,对她说道:“要听话,蔷薇,一定要听话。”于是蔷薇也朝她眨了眨眼睛。凉冰对语琴说道:“可以开始了吗?” 语琴便拿出一把细巧的手术刀,伸进了蔷薇的口腔深处。与此同时,凉冰也伸了一根苇管进去。蔷薇不明所以,但她答应了要听话。 接着,病人就觉得原本红肿炙热的咽喉凉凉地一疼,随后她看到凉冰用苇管吮吸了起来,并飞快地一口口吐出脓血。蔷薇正想要说什么,语琴又轻巧地在她shetou上也划了一刀,凉冰则继续为她吸去脓血。 蔷薇头脑昏沉,根本数不清凉冰吐出来多少口脓血。她只记得最后凉冰丢掉了苇管,直接侵入她的口腔,非常用力地在她的st上吮吸了好几次——坦白说蔷薇甚至觉得凉冰那样子实在有点滑稽。她正想流出笑容,却不自觉流下泪水。 等这一切终于过去,凉冰才又笑着对自己说:“再忍一下,你一定能熬过去的,神明也在保佑着你。”随即就端来一大杯烈酒,让她漱口。 酒精掠过伤口的刺骨痛楚,让蔷薇无法控制地沁出眼泪,凉冰一边近乎疯狂地亲吻着她红色的长发,一边却依旧坚持要她继续经受烈酒的洗礼。 等到蔷薇用完了一整杯漱口的酒精,凉冰才稍显放心地叫道:“语琴,药!” 蔷薇面前又立刻出现了一大碗汤药,凉冰说道:“你现在可以喝得下东西了,来,蔷薇,把这碗药全喝下去。”语琴拿着勺子帮蔷薇吹凉药汤,准备喂她。 蔷薇的喉咙刚刚被语琴强行割开脓肿,每吞咽一次都钻心地疼。但剧痛也让她神志清醒,她身为杜卡奥家族战士的坚毅开始苏醒,让她又足以一声不吭地熬过这漫长的痛苦折磨。 可是,既然自己没有表现出一丝痛苦,为什么这个没出息的罗马女人却不停地掉眼泪呢?直到凉冰用手巾帮她擦拭,蔷薇才反应过来,自己因为忍受剧痛而出了一身身的冷汗。 语琴全神贯注地喂完了整碗药,长呼了一大口气,笑道:“蔷薇真厉害,你是第一个忍得住疼把药全喝完的病人呢!你一定能好起来!” 凉冰听了这话,不由得粲然一笑,一颗浑圆的泪珠,恰巧落在了蔷薇的右手心上——她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能轻巧地悄悄合起了自己的掌心。 语琴接着说道:“如果三天之内,口腔的红肿不再复发,七天之内,发热能退下去。那就能好了。” 后来,凉冰又抱着她,跟语琴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话,蔷薇都没有力气再听了。她的身体好像还是老样子,又是发热,又是发冷。她要用全部的力气,慢慢感受手心的一点湿润和清凉。 她选择握紧手心,即使那注定转瞬即逝。 ☆、山庄 蔷薇的身体,一天天康复起来了。 当蔷薇第一次能自己喝下一口燕麦粥的时候,凉冰好容易才没有让眼泪掉进粥碗里。 经过一整个漫长的西西里之夏,凉冰都固执地不允许蔷薇走出她的卧室。有一次,蔷薇只不过嫌房门处的熏香和药草气味太重而自己走下床打开了窗户,凉冰就直接把她的脚镣锁在了床尾的栏杆上。 比起限制自由,更叫蔷薇难以忍受的就是凉冰极其蛮横地干涉自己的饮食和睡眠——她想少吃一口语琴指定的食谱都难如登天。 一到凉冰认为适合睡眠的时间,则她必然会被哄着入睡。即使毫无倦意,凉冰也要求她闭目养神,就连多看一会书也不被允许。凉冰甚至会抱住她的脑袋,用手掌阻止她的眼睛获取光明,以此强迫她睡眠。 直到秋天正式降临到地中海的金盆地——西西里,凉冰依然每天抱着蔷薇,要求她按时午睡。蔷薇却在朦胧的睡意中,察觉到了有人似乎在摸索着自己的身体,她刺客的本能应机而发,刚想去擒拿那个人的手腕,却想起自己呆在凉冰的怀抱里,就带着薄怒说道:“又是你整天说要安安静静地睡足午觉,现在又在干什么?” 凉冰见自己把蔷薇闹醒了,就歉然笑笑,把蔷薇扶起身来,坐在床边。起身打开了窗户,好让蔷薇可以遥望因秋色而斑斓的宽大庭院。随后又坐到蔷薇身后,轻轻抱住了她,叫她好靠在自己怀里。说道:“并不是故意要吵你,之前你生病吃不下东西,你自己也不能知道自己瘦了多少。我看现在也休养了一个夏天了,就比量比量恢复好了没有。” 蔷薇气道:“我早就好了!” 凉冰顿了顿,笑道:“既然好了,那么明天就启程吧!” 蔷薇不明所以:“启程?去哪儿?” 凉冰答道:“我要送你去雅典。” 蔷薇更惊异:“为什么要去雅典?” 凉冰脸色突然转寒,冷冷笑了一声,说道:“在你要求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觉得你应该先回答我的问题。蔷薇,为什么你故意不喝防疫药,让自己染上瘟疫呢?” 蔷薇一听凉冰这么说,不由得脊背生寒。她避开了凉冰的目光,说道:“没,没有。” 凉冰冷笑了一声,说道:“我再给你一次回答你主人的机会。不要逼着我把语琴大夫叫过来跟你对质,麻烦人家白跑一趟。你到底有没有喝药防疫?你只回答我有还是没有!” 蔷薇犹疑了一会,低声答道:“没有。”接着问道:“你怎么发现的?” 凉冰朗笑了一声说道:“我猜的,所以来吓吓你。” 看着蔷薇极度懊恼的脸,凉冰笑着说道:“其实也不是乱猜。我让语琴留心盖伦大夫研制的防疫药的效果,她告诉我,这药虽然在救治已经感染的病人身上效果极有限,但是预防的效果非常好。凡是提前喝了药汤的人,即使接触病人,也能保证□□成以上的人不被感染。你带着药材去了你的同胞那儿,为什么一回来就病发了?这叫我不能不疑心。” 蔷薇不出声。 凉冰轻声笑道:“你自讨苦吃的本事一天比一天高,这次连命也不要了。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阿托克斯威胁你,不准你向我复仇?你就气得要去寻死了?” 蔷薇慢慢攥紧了自己的拳头,凉冰却覆上了她的双手。 凉冰笑着叹息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你永远不会原谅我,也根本不可能忘记你的家仇国恨。你只是选择一个人去死,以此作为了结。可是,你凭什么这么做?经过我许可了吗?你还记得,自己谁的奴隶吗?这还有规矩吗?有王法吗?” 蔷薇清冷的声音低低地响起:“你曾说过,不会下令要我屠杀自己的同胞,因为那等同于逼我去死。” 凉冰笑道:“没错。我也从没这么要求你,不是么?” 蔷薇于是继续说道:“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如果我身为迦太基人的忠诚和宣誓给你的忠诚发生冲突时,我有权利以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完成当初许诺给你的誓言。而你依然会遵守约定,释放三千个迦太基战俘。” 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让凉冰半天都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她才突然轻笑了一声,拿手指点点蔷薇的脑门,说道:“说你聪明吧,隔三差五就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的。说你笨呢,只要一跟我顶嘴,聪明劲儿可就全冒出来啦。还学会拿我的话来堵我了。” 凉冰重新握紧了蔷薇的双手,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要惩罚你,身为奴隶,却自作主张的行为。 我要你践行,你对我许下的效忠誓言。 听好,在雅典城郊的一处深山里,有一片密林。林中,有我多年前修建的一座秘密山庄。这座庄园由我军团中退役的伤残老兵看守着,除此外无人知晓。我要你明天就启程,前往这座山庄。一生一世,老死在这座庄园里,终身不许出去半步!” 蔷薇质问道:“为什么要把我关在那里?” 凉冰满不在乎地一笑:“我说了,这是惩罚。” 蔷薇说道:“那你大可以把我锁在地牢里。” 凉冰说道:“把你锁在地牢里,迦太基复国团的人不照样会把你救走吗?雅典却距此千里之遥,我要你永远都不能再跟这些人见面!” 凉冰说着,掏出了一串钥匙,放在床边。说道:“你乖乖听话到了那里,我会让人把你身上的锁链都打开。那个庄园很美,也很宁静。你可以在那里舒舒服服地过一辈子。” 蔷薇冷笑道:“你真觉得我在那里会舒服,会快乐吗?” 凉冰苦笑道:“起码你可以好好活着。毕竟要你高兴,那可真不容易。”说着她略略停顿,又接着说道:“不过,只要你听我的话在那里安心住下来。五年之后,我会送你一份礼物。我相信你一定会喜欢的。” 蔷薇冷笑着问道:“那是什么?” 凉冰说道:“我的人头。”她意态闲适,嘴边依旧挂着轻佻的浅笑。 蔷薇猛然一惊,慢慢从凉冰怀里转过身子,只觉得周身血冷,颤抖着问道:“你,你说什么?” 凉冰笑着抚摸红色的长发,说道:“我知道你害怕阿托克斯对你作出的威胁,老实说,我也害怕,阿托他,恐怕真的做得出来。不过,我已经想到了绝妙的办法,避开他。”她把脑袋搁在蔷薇的肩膀上,闭上眼睛慢慢说到:“给我五年的时间吧,蔷薇。 在这五年时间里,我会做一个好总督,修建完行宫,释放你那三千个同胞。三年后我会前往都城罗马,跻身元老院三百人团。接下去的两年内,使帝国推行【释奴法案】,有了这项法律,每年都可以有至少几千个奴隶重获自由。 我一定可以成功,因为我知道私人奴隶不向帝国财政纳税,皇帝陛下早就对蓄奴成风的贵族豪强心怀不满。只是没有人敢冒着得罪大贵族的风险提出这项改革。等我完成了这件事,我会成为至少半个罗马政坛的眼中钉。如此一来,就算我死了,所有人也会认定那是我的政敌对我的报复,阿托也不例外。”凉冰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事情都办好后,我会服毒自尽,伪装成被刺客毒杀。随后自会有人带着我的头颅去见你,如果顺利,就在五年后的今天。那一刻,我们的恩怨,就算是了结了。” 凉冰听见了一阵锁链撞击的声音,接着自己的脸上就狠狠挨了一巴掌,她一睁眼,就看到蔷薇脸上硕大的泪珠。 凉冰笑着伸手,拂去她脸上的泪水,轻声说道:“不可以哭,蔷薇。我杀了你的父亲,你忘记了吗?无论我将来是什么下场,你都不应该为我流一滴眼泪。” 蔷薇冷笑着恨恨说道:“谁告诉你,我是在为你哭?谁告诉你我喜欢看见你的头颅?你以为你这么做就算是赎罪?就能让我不恨你?我告诉你,就算死一万次,你也得不到我的宽恕!” 凉冰听了这话,半晌作声不得。突然摇头轻笑了一声,指着自己的心脏,对蔷薇说道:“我为一人,妄动此心。自然万死不得容赦。你既然觉得我偿赎不了,我也再没有别的办法了。”说着她又闭上眼睛,轻声叹道:“明天你就启程吧。” 蔷薇听着凉冰的话,气得浑身发颤,嘴里只喘道:“你!你!”便再不能说一个字,咬着自己的手掌不让自己哭出声。 凉冰原本不想打扰蔷薇,由得她自己冷静一会儿。哪知道眨眼之间,蔷薇就把自己的手掌咬得鲜血淋漓!她不得不重新抱着蔷薇哄道:“别哭,蔷薇!别哭!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惹你生这么大的气!把手给我,我给你止血!” 蔷薇见凉冰这么说,便松口把手掌递给她。凉冰却一时去哪里找绷带和伤药?只好先撕下自己的衣襟给蔷薇裹伤口。正手忙脚乱的功夫,她听见蔷薇啜泣着说道:“我听见,神庙里,你的祷告了。” 凉冰心神一惊,随即又神色如常,继续包扎蔷薇的手掌,笑着说道:“求神嘛,当然要说的可怜一点,人家才肯帮忙。对不对?你做什么要把我的话当真?” 蔷薇猛地把手又抽回去,撕烂了凉冰刚裹好的伤处,哭着怒吼道:“你还在骗我!” 凉冰含着泪水凝望着蔷薇,轻轻说道:“对不起。” 蔷薇一听,更加气急:“你说,如果我死了,你将不会再有独自活在世上的力量。可你为什么要求我必须有这样的力量?你凭什么要我一个人活在世上!”她伸出手指按压在自己的另一只手腕上,摸到了自己的主动脉“你没资格随心所欲地支配我的命运,我依然有决定自己生死的权利!”她提起手腕,张口就咬。 凉冰早就察觉到异样,冲上去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抱进自己怀中。 蔷薇把头埋进凉冰的衣袍之中,低声地抽泣着。凉冰抚摸着她的长发,不敢再说一句话。 过了许久,凉冰才听见怀中人发狠地朝自己低吼道:“我不去那鬼地方!” 凉冰笑着满口应承:“不去。只要你不想去,咱们永远也不去。” 蔷薇接着说道:“我要报仇会自己动手,我不稀罕看见你的人头!” 凉冰还是笑笑:“好,我都听你的。蔷薇说怎么办,那就怎么办。”她继续撕下衣襟包裹蔷薇的伤口,说道:“但是别再动不动咬自己了,行吗?” 蔷薇却不肯再出声理她了。 凉冰等了许久,才发现怀中人已经睡着了。她想把蔷薇安放在床上,好让她睡得更舒服些。却发现蔷薇的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腰带。自己给她戴着的手镣没有取下,以至于她都不能肆意环抱自己的腰间。凉冰叹了一口气,把她身上的锁链都打开——卡特琳娜·蔷薇·杜卡奥的身上并没有长哪怕一根能被镣铐锁住的骨头,自己真是在白费功夫。 总督大人重新抱好了蔷薇,以极低的声音轻轻说道:“无论是哪一天,你决定要我用生来温暖你的岁月,还是用死来偿赎我的罪孽。都只凭着你的喜欢。只恨我不能让你得两全。” ☆、银币 西西里岛的海风拂动总督庭院中贝壳制的风铃时,凉冰并不愿意在蔷薇的发香里过早地醒来。在似睡非睡的迷梦中,她清晰地感知到了爱人交缠在自己身体上的,细腻温暖的肌骨。 蔷薇的脸庞枕在凉冰的锁骨之上,她细长的呼吸洒落下来,让凉冰觉得有点刺痒——但她还是选择了忍耐。 过了一会,凉冰实在痒得有点受不了了,才低头打算悄悄挪动一下红毛脑袋。却发现原来蔷薇早就醒了,睁着她的大眼睛,呆呆地望着凉冰。 凉冰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重新把蔷薇搂进自己半裸的怀抱,抬起她的下颌,直视着她笑问道:“我好看吗?看了多久?” 蔷薇却笑着摇了摇头,重新把头垂下,埋进凉冰的肩窝,低低地说道:“真像是个梦。” 凉冰慢慢用手指帮蔷薇梳理刚睡醒的红色长发,低语道:“怎么会?我抱着你呢,难道这不真实?” 蔷薇轻轻笑了一声,说道:“每次你抱着我,都不真实。” 凉冰笑着答道:“我是你的情人,我不应该让你感受真实,我只应该让你感知,何为梦境,何为天国。 如果你喜欢,我的责任就是,延续这个梦境,直到与你的生命等长。” 说着她从床上直起身子,捧着蔷薇的脸庞,在爱人的唇上撒下了西西里春季细雨般绵长的吻。 初秋的海风跨过海岸,跨过庭院,吹到了刚刚醒来的恋人的光洁肩背上,让她们俩浑身发颤。 凉冰于是为蔷薇裹上了毯子,耳语道:“我们骑马去山间的果树林里去逛逛吧,这对你的身体一定有好处。” 壮健的地中海战马轻轻松松地驮着两个女人的身体,信步走在西西里岛绵延的丘陵地形上。这里水土丰饶,到处栽满了成片的柑橘林和油橄榄。虽然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果园中却已经稀稀疏疏有不少人影——这正是丰收的季节。 水果们浓郁的清新香气时时刻刻萦绕着马上的爱人,让早起的人精神爽朗。凉冰环抱着蔷薇,她很想请求蔷薇允许——允许让这一刻成为永远。但是她知道,她永远没有这样的资格。 也许是柑橘和柠檬的气味勾得人泛酸,逛了一小会儿,蔷薇的肚子里就发出了咕咕的叫声——叫这姑娘的脸羞的通红。凉冰笑着捏捏她的脸蛋,说道:“肚子会饿是好事,说明你的身体完全好啦!” 言毕凉冰调转马头,让战马小跑了起来,准备回家吃早餐。 正骑行在小路上,凉冰突然看见索顿一个人摇头晃脑地也走在林间,便笑着上前。等靠近了才发现,索顿正往嘴里不停地塞食物大嚼,吃的不亦乐乎。凉冰笑着高声问道:“索顿!你吃什么呢?吃得连我都没看见!” 索顿被凉冰一叫,才抬头看见她们俩,于是嘴里嘟嘟囔囔地说道:“吃早饭呢,姐!特别香,你回去也尝尝!” 凉冰停下马,笑问道:“没出息的东西,有两口吃的就把你乐得姓什么都忘了?东西哪儿来的?” 索顿答道:“烤面包夹煎猪肉,奥拉做的!跟在罗马的味道一模一样!西西里这儿可不容易吃的到!” 凉冰笑道:“奥拉还会做这个?那也应该先给我吃啊,凭什么便宜你啊?” 索顿说:“又不是白给我吃,我花钱买的!姐你不知道,这孩子可精明了,她在咱们总督府前厅门口摆了个摊做生意赚钱。” 凉冰一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也怪我这些天都没管奥拉。可语琴和阿托是怎么回事?我把奥拉交给他们,让他们带着孩子读书学武,他们倒让孩子做起生意来了?” 索顿赶紧摇摇头:“不是不是,他们俩都把奥拉教得好着呢,都说这孩子学什么都特别快,聪明劲儿跟你有的一比。但是这孩子就是要做生意,我估计是她们家以前太穷了,把这孩子穷怕了,所以一闲下来就琢磨着挣钱。” 凉冰懊丧的拍了拍自己脑门,对蔷薇说道:“我真糊涂,都忘了给孩子点零花钱。她肯定也不好意思问人要。”说着她摸出两枚银币,对蔷薇笑道:“我们去光顾光顾小奥拉的买卖,好不好?”蔷薇笑着点了点头。 等凉冰带着蔷薇到了总督府的前厅,发现不少士兵都聚在这里——奥拉的生意倒还真不错。凉冰正要找奥拉说话,却发现语琴也在这里吃早餐,忍不住先上去找老朋友兴师问罪:“我说塞尔苏斯大夫,我把奥拉交给你,让你带着她读书,您怎么让我的孩子当起小贩了?” 语琴原本吃得正香,一见总督大人,忙笑道:“我正准备吃完就带孩子读书啊!但是奥拉坚持,我才让她利用课余时间做点小买卖。你放心,就早上卖一会儿,阿托已经下过令了,所有总督府的士兵都得来这儿买早饭。所以我们的生意做得特别快!什么正事儿都耽误不了!对不对?奥拉?”语琴赶紧找身边的救兵。 奥拉于是也说道:“是真的,凉冰大人。阿托克斯阁下和塞尔苏斯大夫都说我学的很快。阿托克斯阁下还说,要不了几年,他就可以拜托您也为我铸造一把跟他一模一样的巨剑呢!” 凉冰笑着摸摸奥拉的脑袋,说道:“我的小奥拉这么厉害?那么卖早餐又是谁教你的?” 奥拉说:“我们家以前在罗马的时候,妈妈就是卖这个的,所以我全都会。” 凉冰就把两个银币放在奥拉的手心,说道:“那么,能给我两个尝尝吗?” 奥拉摇摇头,又把银币塞回凉冰手里。捧了两个塞满煎猪肉的面包,递给凉冰。 凉冰笑了笑,没有勉强这孩子。于是拿起早餐,走到蔷薇身边,准备分一个给她。 蔷薇刚拿起早餐,原本满脸笑容的奥拉却突然跑到她身边,一手把早餐打落在地上,随后狠狠踩了两脚。对着蔷薇说道:“我就算喂狗,也不会给你吃!”说完便冷着脸走回去了。 凉冰见此情景,脸上的笑容也一瞬间褪去。她冷冷地环顾了一圈四周的士兵,所有人都停止嬉笑,不敢出声。凉冰沉声向语琴问道:“是谁告诉这孩子,大人之间的事了?” 语琴也吓了一跳,她细细回想,都想不出曾经告诉过奥拉,蔷薇刺杀过阿托克斯的事情。她在沉思中摇了摇头,说道:“我真的没说过,阿托克斯阁下也绝不可能说!这孩子整天跟着我们,我也没听见谁跟她提起过啊?” 凉冰细想了想,说道:“会不会是索顿这个混球?他的嘴,从来都跟个烂布口袋似的,什么也兜不住!” 语琴说道:“我看也不像,索顿大人不至于这么没分寸。”她接过凉冰手里的食物,说道:“现在阿托克斯阁下也都康复了。这孩子最听你的话,你去劝劝她。小孩子嘛,喜欢不喜欢也都是一阵风。没几天就忘了。” 凉冰点点头,朝蔷薇笑了一笑,走到奥拉的身边,轻声说道:“奥拉,为什么生蔷薇的气?我们大人之间的事,你不用理会的。” 奥拉冷着脸,面目覆盖着严霜,全然不像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她冷冷凝望了蔷薇一眼,眼中所流露出的怨毒,叫凉冰心胆俱寒。一股无可捉摸的不详之感,在蔷薇心头升起——她突然觉得奥拉的脸有些过分熟悉。 凉冰不敢再提这些事,于是就找个由头岔开了话题。她笑着问道:“奥拉为什么一定要摆摊做生意呢?是不是不够零花钱?” 奥拉冷冷说道:“我要赚够一百个银币。” 凉冰奇怪:“为什么要赚够一百个银币?” 奥拉说道:“妈妈临死前告诉我,要我赚够一百个银币,还给凉冰大人。我爸爸的死,不应该让凉冰大人出钱来弥补,应该由我——奥卢斯·维吉尔的亲女儿,去向仇人讨还!” 凉冰一听到这话,往事涌入脑海,极大的恐惧袭上了她的心头,她颤抖着惊问道:“你的仇人,是谁?” 奥拉死死盯着蔷薇,一字一句地说道:“爸爸的百夫长马库斯叔叔,带着您给的一百个银币到我家,告诉了我爸爸的死讯。他跟我说,杀死我爸爸,割断他喉咙的人,是一个红色头发的布匿□□。她的名字叫做,卡特琳娜·蔷薇·杜卡奥!” 蔷薇听完奥拉的话,周身如被冰雪,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凉冰刚刚在心头祈祷了千百遍不愿发生的事,终于从奥拉的口中被彻底宣判。 绝望的死寂中,凉冰却突然轻轻笑了起来,她抱起奥拉,柔声问道:“那么,我的小奥拉,想要怎么为父亲报仇呢?” 奥拉看见凉冰温暖的笑容,也高兴了起来,说道:“我不会像她一样,靠半夜偷袭杀人!我要努力跟着阿托克斯阁下学习剑艺,等到我真正传承巨剑的时候,我要跟她比武决斗!堂堂正正地要了她的命!”说着,这孩子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布包裹。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露出里面一柄罗马黑铁短剑,说道:“债主把抚恤金还有其他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了。但是母亲把这柄父亲的铁剑藏了起来,留给我!妈妈相信奥拉,一定可以把它插进仇人的胸膛!因为爸爸总说,我会成为凉冰大人最好的战士!” 奥拉自豪地朝凉冰笑了笑,随后怒视着蔷薇说道:“我会用阿托克斯阁下的巨剑打败她!然后把这剑刺进她的胸膛!让她在痛苦里流尽鲜血而死,为我爸爸报仇雪恨!” 说完,奥拉回过头,注视着凉冰问道:“您会帮我吗?凉冰大人?您会帮我替爸爸报仇吗?” 凉冰久久凝视着自己怀中这个被仇恨填满了心灵的孩子,温暖地笑道:“当然会,我当然会帮我的小太阳。” 凉冰说着,拿起了奥拉的短剑,笑着说道:“你要把这柄剑,刺进仇人的胸口,让她流尽鲜血地死去,对吗?” 奥拉高兴地点点头:“没错!” 凉冰笑道:“我一定让你得偿所愿。” 奥拉正高兴着,却突然看见凉冰把短剑深深刺进了她自己的胸膛!鲜血迅速染红了凉冰的衣袍。这是奥拉生平第一次看见淋漓鲜血,她吓得直接哭了起来:“凉冰大人!” 凉冰脸上却还是挂着温暖的笑容,她慢慢屈膝跪坐下来,把奥拉稳稳放在地面上,望了一眼蔷薇,凝望着奥拉说道:“这个女人,她在战场上,割断了你父亲的喉管,让你失去了爸爸。 无论这个世界,是否认同战场上杀人无罪, 她都欠了你父亲一条命,只要你活在世上,你就有,问她讨回一条命的权利。 可是,她已经是我的奴隶了。而我是她的主人。 罗马法律规定,奴隶不享有财产,也不背负债务。奴隶若有亏欠,当由主人偿还。 所以,我现在把这份亏欠还给你。 她不再是你的仇人,你这一生也没有仇人。你的心,不需要再背负着恨前行。” 说完这些话,凉冰脸上浮现出一种安恬的笑意,她把目光从奥拉的眼睛上移开,转而寻找着自己的爱人。 可是,明明就在几步之外的卡特琳娜·蔷薇·杜卡奥,却突然变得模糊、渺茫而难以寻找——也许时刻已到,这是死神俄耳库斯所设下的冥府与尘世的界限,遥远而不可逾越。 凉冰依旧艰难地摸索着,她终于在眼睛快要合上前,在朦胧的视野里找到了一团火红色,于是她满意地微笑着,用上了最后的一点力气,翕动了几下嘴唇。 蔷薇发誓自己看得清清楚楚!凉冰最后对自己说的是“对不起。” 锥心的刺痛击中蔷薇的心脏的瞬间,她突然变得极度清醒,让她心底刹那清明。 原来,所谓的,用一个奴隶换取三千个奴隶的誓约,不过是帝国智囊凉冰·梅洛平生最拙劣的谎言。只用来欺骗卡特琳娜·蔷薇·杜卡奥一人而已。而自己——这举世无双的愚人!竟然一直都认为自己才是做出牺牲的那个人! 她在恍惚中,一步步走到浴血的爱人身边,把凉冰抱进怀里轻声说道:“你欺负我比你笨,就这样骗我?” ☆、黇鹿 “黇鹿出来了!千夫长大人快看!”一个眼光锐利的弓骑兵压低了嗓子,急促地提醒大伯伦。 身材魁伟的重甲骑兵千夫长,眯着眼细细端详,估量着活捉这畜牲所要花费的力气。 “你眼神儿好,看清楚公还是母?”大伯伦沉声吩咐。 弓骑兵打量了一会,肯定地答复:“公的!” 大伯伦很满意,吩咐道:“语琴大夫千叮万嘱,一定要活的!你们不准乱来,情愿叫它跑了,不能叫它死了!” 弓骑兵赶忙答应着:“您放心,我们哪敢乱来?这是总督大人的命啊!所以这次出来连箭都没带,只带了长短棍和套索。当然咯,要想活拿下这畜牲还得您老人家出手!别看它吃草,力气可大着呢,狮子也得咬个半天!” 大伯伦点点头:“你让弟兄们悄悄迂回包抄。” 弓骑兵们便即遵令。迅速形成了包围圈。 大伯伦一看圈子成形,瞄准了黇鹿狠狠甩出一短棍,直接砸断了它的一条前腿。黇鹿哀鸣一声,依旧奋力跃起欲逃。罗马弓骑兵们训练有素,飞出套索套上了黇鹿的脖子。 大伯伦一声怒喝,跳下马,用手勒住黇鹿脖子,发狠劲一把将整头成年的野生黇鹿提起。笑道:“快!找语琴大夫交差!” 等一大队罗马武士跟着大伯伦急冲冲闯进总督府前厅的时候,语琴·塞尔苏斯大夫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她双目自始至终牢牢注视着凉冰胸口上骇人的伤口和自己手中镊子上极精细的镀蜡缝合线,施展着整个罗马帝国最精湛的血管结扎缝合术。三个助手不时地帮语琴擦拭凉冰伤口上涌出的鲜血,以免阻碍语琴缝合。 语琴沉声对伫立在一旁的阿托克斯说道:“元帅阁下,您必须给我绝对的安静和秩序,我才能有机会保住你主人的性命!” 阿托不容辩驳地下令让除了大伯伦以外的弓骑兵们全部退出前厅。 语琴等这些人退去,才询问自己的助手:“总督大人情况如何?” 助手吓得结结巴巴,急得一脑门汗:“血,流了好多血。布都快擦没了。您,你这连一半都没缝完!” 语琴久在军中行医,早已磨练出临危不乱的品格,低声说道:“别慌!按我说的去做!”接着她对阿托克斯说道:“元帅阁下,我要的黇鹿到了对吗?” 阿托赶忙回答:“是!还是活的!一切听您吩咐。” 语琴对自己的助手说道:“黇鹿割开小腿,取生鹿血一杯。等量烈酒一杯。底也伽(鸦片)两银匙。注意,底也伽是极猛烈的药,宁可少些,不能多放。搅拌在一起,慢慢顺着总督大人的喉咙灌下去。千万记住!一定要慢!要是呛着她气管了,那就算是完了!她的一叶肺已经被扎穿了!” 助手急忙照办。 语琴的方子果然奏效,凉冰原本黯淡如灰烬的脸上因猛烈的药剂而重新恢复了一点血色,甚至微不可闻的呼吸也变得粗重了一些。 语琴悄悄偷着喘了一口气,复又深吸一大口气,继续凝神缝合。 助手喜笑颜开:“我看总督大人有点血色了。” 语琴叮嘱道:“你就一直这么时刻留心,随时准备再用这个法子喂总督喝药,但不能超过三次,否则底也伽的毒性足以致死!” 助手一听,手直打颤,后怕不已:“这药能吃死人,您还让我喂总督吃?” 语琴冷笑道:“她现在不靠这个把命吊住,直接失血死了,我不是更省心吗?” 助手们都吓得不敢再说话,继续帮语琴清理伤口。 从清晨到傍晚,语琴足足花了一整天时间,才缝合好了凉冰的伤口。 等她终于做完手术,身体不自禁瘫倒在了地毯上。一直默默守在一旁的阿托克斯急忙把她扶起,坐到了椅子上,给她喝了一点掺了蜂蜜的果子酒,语琴才渐渐恢复过来。 阿托有点欲言又止,语琴知道他想问什么。大夫心力交瘁,长长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我只是医生,又不是神明。她是还喘气,我快要断气了!” 阿托点点头:“无论怎样,多谢你,语琴。” 大夫慢慢又给自己灌了一整杯酒,突然回过神来,问道:“奥拉和蔷薇呢?我忙疯了,都没管她们俩。她们还好吗?” 阿托说道:“奥拉这孩子哭了好久,我刚让人送她回房间休息了。蔷薇,她就一直坐在卧室外面那台阶上。” 语琴感到奇怪:“她坐在台阶上干什么?” 阿托苦笑道:“奥拉,对她还是很凶。不准她靠近主人。所以,她就只好坐在外面。” 语琴听了也苦笑,叹道:“这就是战争,对吗?每当我们以为战争已经结束的时候,命运会告诉我们,它从未真正结束。” 阿托克斯凝望着凉冰,轻声说道:“所以我不为今天发生的事情而责怪任何人。我理解我主人的心意,她希望战争终结在她的手中,而不是延续到孩子的身上。”阿托如山峦一样威严的脸上带上了无限的敬意:“凉冰·梅洛阁下是我永远的真正主人,我会尊敬她做出的一切决定。当然也包括她对蔷薇和奥拉的爱。”元帅拍拍大夫的肩膀说道:“去跟蔷薇聊聊天,当做散心吧。我吩咐人送一点食物给你们俩。她肯定也没吃任何东西。” 疲惫的大夫慢慢也在冰冷的台阶上坐下,蔷薇一看见是语琴,急着要开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眼泪不住地流淌。语琴笑着抱抱她,说道:“她会好起来的。” 蔷薇听见大夫的话,回头望着静静横卧在床上的凉冰,又转回身子,低下了头。 语琴笑道:“想看就去看嘛。” 蔷薇摇摇头。 语琴轻声问道:“是不是怕那孩子不高兴?没关系,她这会儿在房间里睡觉呢。你去看看怕什么?” 蔷薇依然摇头:“奥拉说的没错。我没资格靠近凉冰。”她望着已经被大伯伦放开,却因为失血受伤而趴在地上的黇鹿说道:“我还不如这头鹿!” 语琴遥望着天空笑道:“那行吧。等她醒了,你也把她一个人晾在那儿。我让那头鹿抱着凉冰。” 蔷薇听了语琴的揶揄,好像是要笑一笑,可是嘴角刚一动,泪珠便即又滚落下来。 语琴捏捏蔷薇的手,不出声。 蔷薇拿袖子擦了擦眼泪,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语琴。” 语琴笑道:“当然轮不到你决定该怎么办。我是大夫,与病人有关的一切都得遵医嘱!你听好,你要做的就是,吃饱饭,睡好觉,等着我们的总督大人醒。她一睁开眼,就抱着她,然后朝她笑。” 蔷薇摇头:“语琴,我不配你这么安慰我。我才是应该死去的那个人。” 语琴苦笑:“别这样,蔷薇。”医生万般无奈“为什么你们都不拿自己的命当一回事儿呢?就算你们自轻自贱,不知保重。至少也该体谅体谅我吧?你自己说说,自打咱们认识,我究竟有几天是不为你们操心的?” 蔷薇听了这话,更生歉疚,说道:“语琴,真对不起。”她想起神庙里凉冰的所作所为,叹道:“那天,在神庙里,你真不该让凉冰那么做。要是我当日就死了,也不会有今天的事。她和奥拉,都能开开心心的。” 语琴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乐意?让健康的人帮病人吸脓难道是医者所为?”她指指躺着的凉冰“可是这泼妇要死要活地赖上我了!我有什么办法?” 蔷薇撑着自己的额头,默然不能再答。 语琴知道她心中愁苦至极,低声温言安慰道:“事情过去了又何必再想?现在大家都平安就好了。以后咱们谁也别提往事,我知道,你是永远不会再伤害凉冰的,对不对?” 蔷薇凝望着大夫,却怔怔不能作答。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冷笑,奥拉的声音响起了:“她一定会的!”她的音色依然是孩子的童稚之音,语气中却透着成年人中也少有的苍凉愤恨“她会伤害每一个,我活在世上的亲人!天神让她活在这世上,就是为了这样跟我为敌!天要我们做永远的死敌!” ☆、愣种 卡特琳娜·蔷薇·杜卡奥泪水充盈的面目上,勉强维持着一个僵硬而格格不入的笑容,这让刚刚苏醒的凉冰微微皱起了眉头,心想“是谁教蔷薇做这种怪里怪气的事情?” 塞尔苏斯大夫抿着笑给凉冰端来一杯掺了蜂蜜的葡萄酒,并慢慢用小银匙子喂她喝下的时候,总督大人确信自己已经找到了罪魁祸首。 但现在不是追究医生的时候,凉冰得先乖乖喝下佳酿,让蜜与酒的力量融入自己的血浆,随后把这些力量转化为一个温暖的笑容,好安抚自己的心上人。 可惜事与愿违,这个笑容非但没有让蔷薇也笑起来,反而叫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凉冰正彷徨无措,却发现蔷薇竟一言不发地凝望着她慢慢瘫倒下了身子。 这一来凉冰更着急了,她暂时还没力气说话,只好睁大了眼睛盯着语琴·塞尔苏斯。 医生本人却一派气定神闲,慢悠悠扶起蔷薇,让她也安卧在凉冰身边,并把她的手,放到了凉冰的掌中。轻声说道:“没什么,就是睡着了。” 凉冰深呼吸了几次,才有力气轻声说道:“还没跟我说一句话,怎么就望着我晕倒了?” 语琴苦笑:“跟你上回一样,几天几夜没合过眼睛了。现在整个人劲儿一松,就睡过去了。” 凉冰垂下眼帘,慢慢地握紧了掌心里蔷薇的手。语琴赶紧出声告诫:“别哭!静养!再把伤口哭裂了别指望我缝!” 凉冰听了这话,只好闭上双眼,尽力让自己心神平静。微笑着轻声应道:“遵命,我的好大夫。” 过了一会,凉冰再睁开眼,却发现语琴直勾勾地凝望着自己。她微微一笑,略侧开自己的视线,含羞道:“语琴,你干嘛这么看着我。虽然咱们相识多年,但是,我现在已经有蔷薇了……” 塞尔苏斯大夫翻了个白眼,冷哼了一声,说道:“你少跟我来这一套!你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 凉冰见躲不过,只好叹了口气,慢慢说道:“你还记得,我们即将到达西西里的时候,你教会我的那句箴言吗?” 语琴闻言哑然,随后摇摇头,说道:“我知道……可是!可是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我认识了二十多年的,那个智计无双的罗马智囊,她到哪儿去了?” 凉冰一笑,无奈至极:“你要我用智慧去对付谁呢?奥拉?还是蔷薇?谁要是对自己的亲人也自作聪明,妄用智巧,那才是天下第一等的愚人。” 凉冰慢慢转过头,凝望着熟睡的蔷薇,轻轻说道:“我说这话,你恐怕难免生气。但我还是想说。 即使再轮回一千次,我也不懊悔于那个清晨。 甚至,那很可能是我这一生,所经历过最美丽的一个清晨。” 语琴沉默不语,过了良久才说道:“身为医者,我永远不认同你的话。生命是尘世至贵,你为什么有理由不去珍惜?” 凉冰笑道:“我没有不珍惜。我就是知道它珍贵,才献给我心爱的人。” 语琴不耐烦地直摇手:“你这些话不要讲给我听,等蔷薇醒了,你说给她听!” 凉冰自知理亏,歉然道:“对不起,语琴。” 塞尔苏斯大夫一拍大腿:“没错!你就是对不起我!你最对不起的就是我!你知道我为了给你缝伤口花了多少心血吗?还有你那一大家子烂摊子?为这我得折寿多少年?我从小就立志做大夫,但是就因为你这种混账!我这两天都琢磨着要改行了!” 凉冰笑着求饶:“好了,好了,塞尔苏斯大夫。我错了还不行吗?你看我刚醒,你就骂我,我还怎么静养啊?再给我一口果子酒喝吧!我伤口疼得厉害呢。” 语琴气鼓鼓地站起来,说道:“酒不能再喝了!我得去给您老人家熬药呢!”说完就出了门。 老朋友负气离去,凉冰也只好偃旗息鼓,闭上眼准备养养神。没想到,一直安睡在自己身侧的人却猛然低低叫了一声她的名字,随后惊醒了。 从梦中惊醒的蔷薇,只能依靠剧烈的喘息,平息笼罩着自己的惧意。却发现自己的手被一只冰冷却细腻的手掌,轻轻地握住了。她一低头,发现是凉冰。 这一次蔷薇真的露出了灿烂的笑意——并不是好心的大夫要求下,给病人的安慰剂。这笑意完全来自失而复得的狂喜。 凉冰于是也浅浅地笑着,低声问道:“才睡了一眨眼的功夫,怎么又醒了?” 蔷薇伸出另一只手,捧着凉冰的脸颊,摇摇头:“不睡了!我再也不睡了!” 凉冰笑道:“又说孩子话。人能不睡觉?”说着轻轻拉了一下蔷薇的手。 蔷薇便又只好慢慢重新躺下,凉冰望着她轻声说:“睡吧。” 蔷薇闭上眼睛,随即又睁开。流着泪说道:“我害怕,凉冰。我不敢闭眼。” 凉冰只好慢慢尽力,把蔷薇的手挪到自己的腰间,轻轻用指腹抚摸着她的腕骨,说道:“那你就静静地躺着,养一养神吧。” 蔷薇手臂环抱着凉冰的腰际,登时心中惧意散去。便慢慢把自己的头,靠在凉冰铺满黑色长发的肩头,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相依安卧,良久无言。 “西西里岛的秋天真美啊。”凉冰正胡思乱想地感叹着的时候,突然蔷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了。 “你就吃准了,我打不过奥拉吗?” 凉冰轻笑着答道:“吃准了。” 蔷薇有点不服气:“为什么?” 凉冰叹了口气,笑道:“因为你不会还手,也不会逃跑。因为我的傻冤家,是个呆头傻脑的愣种!” 蔷薇听了这话,哑然不能答。过了半晌,才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不知道你会……我以后大不了逃跑!” 凉冰闻言笑着哼了一声,说道:“撒谎也撒得不像。你是个杜卡奥,你会逃跑?你倒还不如说你会还手,这我倒还相信些!” 蔷薇沉声说道:“我没有撒谎!” 凉冰知道蔷薇又认了真,只好无奈叹道:“你为什么要这样?” 蔷薇的泪水一下子又涌了出来,在凉冰耳边泣道:“那你又为什么要这样?” 凉冰笑道:“神明,一定在天上看着我。他们看见我的怀里有你,就决定惩罚我。宇宙之间,不会有比这更公正的判决。我得到了至福,我就该受惩罚。” 蔷薇听着凉冰的话,只觉得自心窝里直发疼,噎着嗓子说不出话来。 凉冰说完一侧头,却发现蔷薇咬着下唇,浑身发颤,泪水从紧闭的双眼中流下。便后悔不该这样冒失说话。只好柔声说道:“好了,我知道错了。以后我再也不干这样的事了。” 蔷薇听了这话,才睁开泪眼,凝望着凉冰。 凉冰想伸手帮她拭泪,可惜根本使不出力气抬起手。只好把头凑过去,用鼻尖蹭去蔷薇脸上的泪珠。 蔷薇叫她闹得怪痒的,就自己拿袖子擦了擦眼泪。又重新抱紧了凉冰。 凉冰笑着轻声再度保证:“我再也不敢了。” 蔷薇默然不语,隔了一会才问道:“伤口疼吗?”跟着马上补了一句“不准撒谎!” 凉冰叫蔷薇把谎话堵在喉咙里了。只好笑笑,说道:“疼是有点疼,不过睡着了也就不疼了。我们都安安静静睡一觉,好不好?”说完她就闭上了眼睛,叹道“等我们醒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蔷薇见她如此,也只好埋首在她长发中,闭目沉沉睡去。 语琴端着药回来的时候,只看见一对熟睡的恋人。她只好苦笑着放下药碗,帮她俩盖好毯子。 语琴再次走出总督大人卧室的时候,却发现奥拉正坐在门外墙角处。大夫不禁纳闷,可能自己刚才来去之时太过心急,居然一直没发现这孩子? 语琴背着手,轻轻巧巧地也坐到了奥拉的身边,笑问道:“为什么坐在这儿?不进去看看总督大人吗?” 奥拉皱着眉头,说道:“她也在。” 语琴有点尴尬地笑了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奥拉继续说道:“我还是恨她。” 语琴叹了口气:“你当然有资格恨她。” 奥拉冷笑了一声,以一种与她年龄极不相称的语调说道:“可是凉冰大人不允许我恨她,不是吗?” 语琴摇摇头:“凉冰从未要求你不恨蔷薇。无论是爱还是恨,都自心而发,任何人都无法勉强。凉冰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有朝一日,当你因为背负着仇恨而感到疲倦的时候,可以有一个说服自己放下的理由。如果你依然坚持要恨蔷薇,甚至杀死蔷薇,总督大人都不会用任何手段阻止你。” 奥拉说道:“但那也就等于逼着凉冰大人去死,对吗?她根本不惜一死,却是为了一个完全不值得的人!” 奥拉遥遥地望了一眼房中,说道:“如果她永远不再伤害我的亲人,我愿意不去向她讨回血债。但是,”少女的声音变得阴冷而充满愤恨“我就是不服!我就是不服!她是个布匿人,是杀死我父亲的敌人,我的亲人为什么要为了她死?即使这样,昨天你问她会不会再伤害凉冰大人的时候,她居然连一个肯定的回答都不肯说!我当时恨不得立刻就杀了她!” 语琴紧紧抿着嘴唇,沉默不语。孩子的话,如千钧重担,压在她头顶。 ☆、愣种 “有必要把我裹成这样吗?”凉冰笑着问道,但这丝毫无阻于蔷薇用厚实的埃及绒毯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决心和行动。 “现在是秋天了。”这就算是回答。显然是不可质疑也不可更改的。 等蔷薇完成了她的工作之后,总督大人只能露出脑袋,黑色长发让她因伤消瘦的脸庞看起来更加虚弱惨白。蔷薇抱着凉冰,呆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凉冰轻轻催促道:“好了。语琴不都说,只要多穿点,我可以去了吗?” 蔷薇皱着眉头:“你才醒过来两天。” 凉冰笑道:“谁叫我是西西里行省的总督呢?何况我只是去书房,又不是横渡地中海。” 蔷薇的眉结纹丝不动:“可你连路都还走不动。” 凉冰笑着把脑袋靠在战士的心口,说道:“所以要你抱我去。” 蔷薇还是做了一次最后挣扎:“不去,不行吗?叫你的部下,把公函送进来。” 凉冰笑着仰起头,“他们都是男人,凭什么进我们的房间里来?” 红色头发的战士不再出声了,她用修长结实的双臂稳稳抱起怀中的病人,疾步穿行在总督府漫长的走廊中。她想尽快到达书房,但是她不敢奔跑——凉冰胸口上那道又深又长的伤口,是依靠极细的丝线缝合在一处的。 语琴告诉她,那个地方会永远留下伤疤。 蔷薇光着脚踩进了书房铺满白色织花地毯的砖地上,慢慢坐上了书桌后那张华丽宽大却又冷又硬的椅子。 “蔷薇,”罗马女人妩媚的嗓音里盛满了浓情蜜意“把我的手从毯子里放出来,好吗?我得用它们来签字。” 蔷薇便依言而行。可是刚稍稍揭开毯子,凉冰白皙的双臂立刻缠上了她的颈项,这让一直在凉冰耳边回响着的心跳声,变得明显急促了起来。 一边深呼吸,蔷薇一边把桌上的羊皮卷轴放在凉冰的怀中。随后拿起书桌上金制的鹅管笔,轻声说道:“别闹了,早点签完,我们回去。” 凉冰笑问道:“回去就可以这么闹了?” 蔷薇眉结紧锁,瞪着凉冰不说话。 凉冰只好乖乖把手放下,接过了蔷薇手中的笔。慢慢展开卷轴,签下自己的姓名。好在大部分文件,阿托都已经为自己批阅过。 凉冰低着头,笔尖在她手中漫不经心地滑行,流淌出的红色墨水,让蔷薇想起了一些并不愉快的往事。这些记忆带给她的恐惧感,让她不自禁地收拢双臂,使得凉冰紧紧地倚靠在她的怀中。 凉冰顺势让自己的耳朵紧紧地贴在蔷薇的心口,说道:“我今天之所以必须到书房来,是因为有一件事,最好在这里告诉你。” 蔷薇不大高兴:“那我情愿你还是在卧室里说。” 凉冰笑道:“还是正正经经地说,要好些。” 蔷薇想起刚才这个女人缠绕着自己的双臂,腹诽万千。 凉冰见她不言不语,笑道:“原本怕你听了要生气,现在还没说,已经生气了?” 蔷薇见她这样软语温声,不由得也柔声道:“没有,你说吧。” 凉冰便停下笔,伸手慢慢抚摸着蔷薇的锁骨,说道:“我向都城罗马举荐了两名苏菲特的人选,元老院已经定下。他们是汉诺家族的长子,昆图斯·汉诺。还有一个是,”她的声音变得低哑而犹疑“盖约·巴卡。” 蔷薇一听见这个名字,原本细密绵长的呼吸一下子停滞了。随后她的双眼中不自禁地闪烁着怒火。 凉冰对她的反应似是早有预料,于是慢慢亲吻着她的锁骨,试图以此平息爱人的怒意。“我知道,就是这个人,在诺克萨斯城里偷袭了你,让你成为俘虏,对吗?” 蔷薇没有说话。 凉冰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按理说,你肯定恨不得杀了这个人,而我应该帮助你。至少,不应该帮他爬上苏菲特的位子,让他回到这片土地上耀武扬威。” 蔷薇说道:“你肯定有你的理由,对吗?” 凉冰笑着,轻轻“嗯”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你平生最恨背叛祖国的叛徒。但是,蔷薇,为了达成心中所求,我们必须忍耐,即使是要与我们最讨厌的人合作。如果我不拉拢迦太基的贵族做我的盟友,难道还指望罗马城里那些坐拥万千农奴的勋贵来支持释奴法案吗?他们的葡萄园、橄榄园和麦田,由谁来耕作呢?” 蔷薇点点头,轻声说道:“我知道。我没关系的。” 凉冰笑着伏在她怀中,说道:“你不生气就好了。他们俩兔崽子会在任命正式下达后来西西里,如无意外的话,酒神节前夕他们就会到达。酒神节当天,我要为他们举办一个盛大的就任仪式。你要是不喜欢见到他们,就去街上逛逛吧,那天一定会很热闹的。你好久没有开开心心地玩过了,对不对?” 蔷薇也笑着点了点头,把脸颊轻轻倚在了凉冰的发心上。 凉冰因蔷薇这一刻的温情所动,不自禁喃喃说道:“等我办完了这些事,我再也不涉足罗马政坛了。”她慢慢抬起头,凝望着蔷薇的双目,说道:“我们回昆萨去!那里很美,是我的家。我们在那里待一辈子,哪儿都不再去。永远不去都城罗马,也不去西西里,把一切都忘记!蔷薇,好不好?” 蔷薇面容上原有的温暖笑意却在凉冰直白的祈求下,变得僵硬而最终消散。她什么也没有回答,并且侧过了头,避开了凉冰的凝望。 凉冰也在一瞬间怅然若失。但她很快用浅浅的笑容把一切都掩盖。她重新低下头,开始用笔继续签署公函,并笑着说道:“你看,我就是爱东拉西扯的。说了近的,又要扯远的。闹得你不耐烦听了,对不对?” 笔尖游走在羊皮上,阳光慢慢洒进书房,暖洋洋地向因受伤而冰冷的躯体传递热量。怪事却发生了,一滴温热的雨滴,掉落在了羊皮卷轴上,慢慢化开了黑色的墨迹。 凉冰惊讶地抬起头,看到泪滴悄无声息地从蔷薇的眼眶里滚落下来。她不得不搁下笔,笑着捧起湿漉漉的脸颊,说道:“是我不该说那样的话。你哭什么呢?” 蔷薇双手都抱着凉冰,以至于不能自己擦眼泪。她侧过头眨眨眼睛,让泪珠掉干净。重新回过头凝视着凉冰,说道:“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明,我一定会下地狱!” 凉冰笑出了声,摇摇头:“你这样的人要是都下地狱了。我这样的人还敢出门去吗?一出去保准就让雷劈死了。怎么还活到今天?”她一边说,一边拂拭着蔷薇脸上的泪水。 蔷薇哽咽着说道:“我,我刚才……” 蔷薇的话还没说完,凉冰就笑着打断了她:“你没有不对。是我不该这么贪心的。”她垂下眼眸,轻笑了一声“我本来也没有资格向你讨要任何承诺。”她的声音到句尾几乎微不可闻。 蔷薇又痛又气,哽咽问道:“值得吗?”热泪仿佛就噎在女孩子的咽喉“为了这样一个人值得吗?无论你做多少牺牲,她不会给你宽恕。无论你付出多少心血,她永远把自己的国家看得比你为重。哪怕你为她一次又一次地赴死,她也不肯回应你的一句祈求。她永远不会开口说原谅你,所带给你的只会是受之不尽的痛苦!这样一个,不生心肝,只配下地狱的人!你拿着自己的生命要换取的,真的就是这样的东西吗?” 安卧于怀中的伤者静静地听完了这些话。她脸上的笑意却更灿烂,轻轻说道:“当然不是。” 凉冰闭上双眼,再一次把耳朵紧贴在蔷薇的心口,含笑低语:“你怎么能这么贬低我爱的人?我不准。”惨白的面目上,浮现出一种教徒的虔诚:“她心如璞玉,世上无双!” 为什么这样温柔的情话,奉上的却是宛如炼狱之火焚身的痛楚,让蔷薇的骨髓都为之震颤!即使她闭上双眼,泪水也长流不得止休。即使她用尽毕生所习得的坚毅,也不能抵受这样的煎熬,她禁不住开始一遍遍低声叫着爱人的名字,以此获得喘息“凉冰,凉冰!” 凉冰用双臂紧紧环抱着她,抚摸着她的红色长发,轻轻说道:“我在。我就在你的怀里。” 除亲吻外无可慰籍。 于是,凉冰浅笑着解开蔷薇的衣襟,在她滚烫的心口处印下数不尽的细碎亲吻——少女的身体,就像西西里浓绿的大地一样丰饶。 微寒的秋风,突如其来地刺激着蔷薇胸膛上的肌肤,她却在颤抖中不自禁地浑身滚烫。热血涌入她的心房,也涌入她的脑海,让她连哭泣都遗忘了。 凉冰知道自己的办法经已奏效,便重新细细帮爱人掩好衣袍。望着蔷薇红透了的脸庞,她不禁笑着拍拍她的脸颊:“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自己也知道羞了,是不是?” 蔷薇抿着嘴,气道:“凉冰!你!”她不善言辞,实在难与凉冰做口齿之争。 凉冰正笑着要用衣袖帮蔷薇擦干泪水,却突然觉得一阵晕眩,又或许是恰好寒风吹拂,让她撑不住倒在了蔷薇的肩窝上。吓得蔷薇抓起绒毯裹紧了她,问道:“怎么了?” 凉冰闭上眼,笑着低声说道:“没什么,就是人懒了。” 蔷薇颤声说道:“那我们回去吧!叫语琴来看看你!” 凉冰摇摇头:“语琴现在嘴碎得很,凡见了我就必要刺我几句。我不要去挨她的骂。”她伸手搂住了蔷薇的腰间,抚摸着迦太基战士挺拔的脊背“就在这里抱着我睡一小会儿吧。蔷薇。” 蔷薇轻轻嗯了一声,凉冰便浅笑着沉沉睡去。 凝望了一会儿凉冰的睡颜之后,蔷薇想伸手帮她理理发丝,却又怕吵醒了她。便只把她怀中的几份羊皮卷轴挪开,放回书桌上。 其中一份卷轴,却无意中自行滚着摊开了。 那是一份,由阿托克斯亲手绘制的,酒神节当晚总督府护卫布防图。 ☆、酒神 独自行走在西西里繁华的街头,让蔷薇陷入一种无法摆脱的茫然无措。 小摊贩们个个忙忙碌碌,为当晚的酒神节庆典准备着。被家人带出来看热闹的孩子们又是笑又是跳,热闹地不可开交。深秋即将过去,太阳快要下山,天气已经很寒冷。但是这种自然气候意义上的寒冷,完全无法与节日的热烈气氛相抗衡。 这种富有生命力的喧嚣被真切地呈现在蔷薇的面前的时候,让她有一种恍惚——仿佛仅仅半年前她亲身经历的那场灭国之战不过是一场噩梦而已。 就如同她在这半年中所经历的每一个噩梦那样,她会在凉冰的怀中醒来,会被手巾擦去额头的冷汗,然后在凉冰轻声安抚中再次沉沉睡去。 她从不透露梦的内容,凉冰也从不探问。她偶尔会心虚地询问凉冰,自己是否说过梦话。凉冰总是用玩笑代替回答。 父亲的鲜血,篝火边的歌声,无数次地出现在她的梦中。她甚至还在梦中杀死凉冰——不止一次!那个女人总是含着笑安然死去。而当自己惊醒时,她竟又含着一模一样的安然笑容为自己擦汗,哄着自己再次入睡——这岂不比梦境更可怖?但醒来后抱着自己的凉冰却又是使人依恋的。 梦境与真实,仿佛只有一线之隔。凉冰的怀抱、亲吻、还有深夜时的低语与梦中的淋漓鲜血和歌声相比,似乎又是天地之遥。 但是这一切都不过是记忆,眼前的繁华与喧闹才是真实。蔷薇缓行于闹市,不断地有小贩向她兜售各种食物与小玩意儿,大概是因为她衣饰华贵,瞧着是位大主顾。蔷薇听见这些小贩都操着西西里口音,便也用西西里语询问他们:“酒神节是什么节日?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小贩们都挠着脑袋,面面相觑,最后笑着告诉她:“这大概是个罗马人的节日吧?听说就是拼命喝酒?随他爷爷的爱干嘛吧!今晚新的苏菲特要上任了,大家肯定都出来瞧热闹,我们趁机多做点买卖就得了!” 蔷薇想避开这些热情的小贩以及其他出来凑节日热闹的西西里人,挑一条僻静的小路走——她今日格外心烦意乱。 蔷薇在沉默中,思绪胡乱飘散,全然没注意身边的动静。突然耳边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她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被一只手臂拦腰提起。转眼之间,她已经安安稳稳地坐在了马上。黑色的长发垂散下来,和凉冰的体香混合在一起,轻易地包裹了她。 “瞧我捡到什么宝贝了?”凉冰的声音里满是笑意。可她刚说完这句话,就不由自主地喘了起来。蔷薇马上想起语琴的告诫,凉冰肺部的伤患终身不能恢复如昔,无论做什么活动都应尽量避免过激。不由吓得抓起缰绳,慢慢地让马停下。 凉冰伏在蔷薇的肩头,喘了一阵子,终于笑着自嘲道:“真是丢人,就这么点事,也办不好了……” 蔷薇气得打断她:“凉冰!”却又不好发作,只低声说道“你听听语琴的话就这么难?” 凉冰笑着讨饶:“以后不敢了。” 蔷薇低头盯着马的鬃毛出神,不再说话,慢慢驾着马往闹市旁的一处松林里去。凉冰怕她还生气,就抱紧了她,用脸颊蹭着蔷薇的头发,东拉西扯:“怎么不去大街上逛呢?那里热闹些,你不喜欢吗?” 蔷薇摇摇头,反问道:“什么是酒神节?” 凉冰笑道:“是我们罗马的节日。丰收之后,要祭祀诸神,顺便大家也聚在一块喝喝酒。这一晚,所有人都可以光明正大地痛饮达旦。就是这么个来头。” 蔷薇哼了一声,说道:“你今晚不准喝。” 凉冰笑着摇摇头:“任是哪一晚都可以不喝,唯独今晚却非喝不可。” 蔷薇皱起眉头:“因为新任的苏菲特吗?他们不过是傀儡,你也这么给面子?总督大人不喝,他们俩还敢灌你不成?” 凉冰笑吟吟地说道:“怎么会是为了他们呢?你既然不高兴,我这辈子也不陪他们喝一滴酒。” 蔷薇听了这话,便轻声说道:“那为什么非要喝酒呢?语琴说了不行。” 凉冰笑着答道:“语琴最近怪话可多呢,也不知是不是骂我也不解气,故意地刁难我呢?” 蔷薇正要驳她的歪理,凉冰却捂着心肺之处低声道:“别说这些了蔷薇,我胸口发闷,你帮我揉一揉吧。” 蔷薇一听这话,便在马上转过半个身子,却不敢伸手,望了望四周,低声问道:“你,你这叫我怎么揉啊?” 凉冰原本想多逗蔷薇一阵子。可是月色掩映,蔷薇脸上红晕渐起,叫她再也无心做戏。只痴痴笑着,拉着蔷薇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说道:“只要是你揉。我当然都喜欢。” 蔷薇见这人又是这样的无耻无赖,气得把手一抽,跳下了马。 凉冰知道自己又惹了蔷薇不高兴,只好也下马去伏低做小。 凉冰刚一下马,不远处的闹市上,却有一阵子悠扬的乐声传到了松树林中来。凉冰一下子就辨别出来,那是里拉琴与阿夫罗斯管的声音。她笑着牵起蔷薇的手,低声道:“酒神颂歌响起了,你听。” 蔷薇侧过头凝望着凉冰,才发现月亮已高悬在夜空,月光正洒在凉冰的身上,似乎浸湿了她爱人的黑色长发。而凉冰闭上了眼睛,笑意盈盈地聆听着远处的歌声。 蔷薇慢慢贴近凉冰的身体,伸手抱住她的腰间。把自己的脑袋,倚靠在凉冰的肩头。 总督大人并未睁眼,只笑着也搂住蔷薇的身子,深吸满肺的熟悉芳香。 星河璀璨,松脂香气淡淡。悠扬欢愉的酒神颂歌经久不息,浸浴在月光下的恋人也良久不语。 凉冰慢慢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银制酒壶,低声说道:“求你啦,蔷薇。我一定得喝一口酒才行。今天是酒神节啊。” 蔷薇沉默了一阵,才说道:“那就一口,我看着你喝。”言毕果真直愣愣地盯着凉冰的酒壶。 凉冰被蔷薇这样子逗笑了,打开酒壶,慢慢喝了一小口。便把酒壶收起,重新抱着蔷薇。 凉冰好像有些欲言又止,犹豫了好一阵子才开口说道:“我不是故意不听你的话,馋那么一口酒喝。而是因为酒神节之夜,在罗马有一个习俗。” 蔷薇听她说得怪可怜的,便笑着说道:“不准你喝酒,就连习俗也扯出来了?” 凉冰笑道:“酒神节,是为庆祝丰收而痛饮的节日。罗马世代相传一项风俗,酒神节的当晚,所有喝了酒的人,可以肆意说一句心底的话。哪怕是大逆不道,亵渎神明,也依然会得到宽恕。” 蔷薇笑道:“大逆不道,亵渎神明的事,你干的还少吗?还稀罕一句话的宽恕?” 凉冰笑而不答,只是把蔷薇更用力地抱入怀中,俯首到她耳边,低语道:“那么,我要说的是——”她却突然停顿了,甚至,蔷薇连她近在耳畔的呼吸呼吸也无法感知,直到她的声音重新响起“在我的心底,一直把卡特琳娜·蔷薇·杜卡奥当作是,我的妻子。” 说完这句话,凉冰的声音开始颤抖,“即使永远不能原谅我,也请宽恕我今夜的这句话。只求今生能让你听见,你什么也不需要回答。” 蔷薇呆呆地僵立在凉冰的怀抱里,颤动着嘴唇,甚至忘了该如何呼吸。过了半晌,她才说道:“就任仪式就要开始了,你从总督府里跑出来,就为了找我说这种疯话?” 凉冰勉强笑了两声,说道:“就这一句,没别的了。”她轻轻抚摸着红色长发,说道:“要是你听了不喜欢,也别生我的气。我以后再也不放肆就是了。” 蔷薇缓缓推开凉冰的怀抱,伸出右手,扼住了凉冰的咽喉,轻声说道:“你知道吗?上一次梦境里,我就是这样杀死你的。” 凉冰浑身一颤,愣了一下神,终于勉强笑道:“是么?”她闪躲着把自己的眼眸挪开。 蔷薇却紧紧凝视着她的双眼,继续说道:“一个在梦中也一次又一次杀死你的人,你却把她当做妻子。你的话当然能得到宽恕,谁会为难一个白痴呢?” 凉冰的眼眶开始湿润,她哽咽着说道:“那为什么,这个人一次次在噩梦中惊醒呢?她是为了谁,在梦里乞求父亲的原谅呢?她为什么就是不肯,真真切切地在人世里取走我的性命呢?难道我不该死?她为什么要在根本伤不到我的梦里,折磨她自己?” 蔷薇凝视着凉冰的双眼变得通红,泪水在眼眶边摇摇欲坠,她右手渐渐发力,颤声说道:“是啊,你该死,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你怕不怕?” 凉冰起先微微一笑,闭上了双眼,随后不自禁全身发抖,流着泪哀求道:“我怕。蔷薇,求你,让我自己来,好不好?我不要死在你的手里!我不要你亲手杀我!” 蔷薇听着凉冰的乞求,痛入魂髓,紧紧把她抱入怀中,不住地说道:“别怕!别怕!凉冰!不用怕!” 凉冰听了她的安慰,反而更泪流不止,在她怀里不住地战栗。蔷薇便捧起她的脸庞,用衣袖稍稍擦去她的泪水,一字一顿地说道:“今生到死,我永远不会再伤害你了。你相信我吗?” 凉冰望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蔷薇粲然一笑,轻声说道:“那么,今晚你要听我的话,先好好睡一觉。”话音刚落,她便一手刀劈在凉冰的后颈上。凉冰丝毫防备也没有,旋即晕倒在蔷薇的怀中。 蔷薇一手抱着凉冰,一手从凉冰腰间摸出了她随身佩戴的总督匕首,放入自己怀中。她抱着凉冰,轻轻坐在了铺满松绒的草地上,慢慢用右手抚摸着凉冰的脸颊,悄声说道:“我知道接下去我要做的事,一定会惹你不高兴。可你逼得我没有办法了。这世上只有一样东西,能洗刷我的罪孽,叫我免堕地狱,你竟永远也不肯给我。” ☆、叛徒 第一轮酒神颂歌演奏终了之后,西西里的大街上人头攒动,纷纷开始痛饮狂欢。人人拿着酒杯,拼命往喉咙里灌入佳酿,或高歌舞蹈,或纵声狂叫。整个西西里,仿佛不再存有安静这个词。 蔷薇却独自挑选月光也照耀不到的僻静小路,疾速穿行。最终来到总督府附近一家小小的铁匠铺,轻轻扣了七下门,随后用西西里语说了一句:“节日快乐。” 门开了一条缝,门缝里的人快速打量了她一眼,把她拽了进去。 几十个迦太基复国团的战士,悄无声息地挤在这间小小的店铺里,为今晚的行动,做最后一次武器检查。他们见到红色长发的女子进来,都不出声,最终望向卡西奥佩娅·杜卡奥。 卡西见是蔷薇来了,吃惊不小,她走上前低声急问道:“你怎么在这儿?行动马上要开始了!是不是有变故了?” 蔷薇淡淡说道:“总督府的人已经知道了布防图泄露的事情,他们今夜会加强兵力,更换布置。” 卡西又是震惊,又是失望,咬着牙低声说道:“他们怎么会知道?” 蔷薇说道:“是我告诉阿托克斯的。” 她话一出口,不光是卡西震惊地无以复加,原本默默无语的刺客们全都发出惊讶的低叫,个个瞪大了眼睛望着蔷薇。 卡西奥佩娅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冷笑了几声,问道:“姐姐,你究竟在跟我开什么玩笑?是你自己找到我们,把总督府就任仪式当晚的布防图提供给我们。也是你,让我们刺杀罗马傀儡和迦太基叛徒。如今箭在弦上,你居然把消息出卖给我们的敌人?你现在跑到这儿来干什么?罗马骑兵是不是就在外面,准备冲进来杀我?从一开始,这就是个圈套?” 蔷薇摇摇头,直视着自己的妹妹,突然反问道:“你是不是骗我的,卡西?” 卡西奥佩娅有些不明所以,问道:“你说什么?” 蔷薇继续说道:“当我带着布防图找到你,提供你刺杀新任苏菲特之机的时候,我请求你永远不伤害凉冰的性命。你当时一口答应了我。但其实,你根本只是敷衍我而已。只要今夜行动顺利,你绝不会放过凉冰,对么?” 卡西一听这话,不由得更生气愤,她冷笑道:“没错!我要杀,我恨不得连你也杀了!你知不知道,这一刻,你帮主人摇尾巴的样子有多难看?有多丟我们杜卡奥家族的脸!” 蔷薇听妹妹直言不讳,难掩失落之色,说道:“你为什么要这样骗我呢?” 卡西大笑几声:“是啊!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我为什么要欺骗我自己的亲姐姐,才能为父亲报仇,叫我的杀父仇人死呢?”她说着一把揪起蔷薇的衣领,狠狠地问道“你来告诉我,这是为什么?是你亲口告诉我,杀死父亲的人是凉冰·梅洛,不是吗?” 蔷薇想说些什么,终究只是摇了摇头,说道:“那当初在山林中,你就该杀了我。我早就告诉过你,我是不能杀凉冰的。” 卡西怒吼道:“我有让你杀你主子吗?可现在是你拦着我为父亲报仇!你与我,是父亲唯二的女儿!你不给他报仇,难道还不准我报仇吗?你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别管,不行吗?” 蔷薇说道:“布防图是我给你的,如果你凭此偷袭得手,杀了凉冰。其实也就跟我杀凉冰没有分别。我原本想,你要是肯接受我的交易,为杀苏菲特而守誓放过凉冰,那当然最好。要是你执意杀她,我也只能陪着她一起死。可是,”她说到这里,往事涌入脑海,不由得声音哽咽“可是……总之无论如何!今生今世,哪怕我死,我也不会让她因我而受半点伤害!” 蔷薇说到此处,情切不能自已,喘了两口气,才继续说道:“今夜你们注定徒劳无功。何必白白去送命?外面正在狂欢,你们趁乱离开吧!” 卡西万般不甘心,恨道:“你为了你的主子,连傀儡叛徒的命也都不准我碰一下了?你就眼睁睁看着罗马人的走狗统治迦太基吗?他们甚至偷袭俘虏过你!” 蔷薇苦笑摇头,说道:“两位苏菲特若是好好地活在世上,兴许才真会要了凉冰的命。我就是不忍心看着她不但要被迦太基人刺杀,有朝一日,回到罗马,还要被自己人谋算性命,才想用这两个人的命,向你换凉冰的命。你却根本不肯放过她。” 卡西痛心地望着自己唯一的亲人,口口声声竟都在回护杀父仇人,流着泪低声叫着:“姐姐,姐姐,你究竟怎么了?”她咬牙气道“早知道你会变成如今这样,我情愿你死在诺克萨斯城破之时!” 蔷薇轻轻笑了一笑,说道:“我何尝不是这样盼望?” 一直沉默着的复国团战士中,突然有一个声音传出——“我们需要一个解释,卡西奥佩娅小姐。如果我们的理解没有谬误的话,今夜的行动是为铲除迦太基叛徒而组织的。可是,照目前的情形看,您的姐姐,就是活生生的,不折不扣的迦太基叛徒吧?”一个战士一边说,一边抽出了自己的短剑。其余战士见此举动,也有一小半人伸手握住了自己的刀柄。剩下的人中,有的顾念蔷薇毕竟是杜卡奥家族的长女,有的想起瘟疫时蔷薇曾亲自照顾复国团的战士,都暂无行动。 蔷薇甚至没有去看说话的人的样貌,低着头说道:“我没有什么可解释的。我确实是背叛者,无论对杜卡奥家族,还是对迦太基。”她说着,从怀中取出了凉冰的匕首。左手抽出刀刃。 卡西一见蔷薇也动了兵刃,恨怒交加,忍不住讥讽道:“怎么?你用杜卡奥家族的舌头帮你的好主子说完了好话,现在又想用杜卡奥家族的手臂来杀我们吗?” 其余的复国团战士听卡西奥佩娅也如此说,人人都觉免不了一场恶斗。卡特琳娜·蔷薇·杜卡奥出身武家,自幼禀赋过人,是西西里公认的第一刺客,在场诸人,无一是她敌手。就算此刻他们倚多为胜,一旦打斗起来,也难以悄无声息地解决了她。万一惊动了城内的罗马士兵,那就不免有全团倾覆的危机!故虽然人人都想诛杀叛徒,却也个个不敢妄动。 蔷薇却持刀不动,轻声说道:“小的时候,父亲就常跟我们说。西西里岛,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就算是奥林匹斯山上的诸神,也是照着西西里的模样修筑天国。所以,杜卡奥家族的每一个儿女,都要用生命守护西西里的安宁和杜卡奥家族的荣耀。可惜,我做不到了。” 卡西满眼怒火,冷笑道:“你居然还有脸面对我说这些?” 蔷薇说道:“我的手,当然绝不可能伤你,卡西!”她提起匕首,将自己右手的大拇指齐根切下。洁白的断指,带着鲜血,轻轻滚落在了地上。 众刺客原本都防备着她突然发难,万难料到她竟然会举刀自残。一个个睁大了眼睛,盯着掉在地上的大拇指,和喷溅而出的血浆。 蔷薇深吸了一口气,翻转过右手腕,继续刺入刀刃。凉冰的匕首锋锐异常,使得她轻松地划开了自己的皮肤,一刀切开了深玫瑰色的肌肉。鲜活的人肉好像还在深秋的夜色里冒着一点热气,微微颤动着。蔷薇精准地找到了白色的肌腱,挑断了它们。 等她做完这一步,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阵细密的汗珠。她却依旧一声不吭,深吸了两口气之后,把匕首深深刺进了自己的肩窝,然后咬牙让自己的左手驱使刀刃在那里转动了两圈,力求这能割断自己右肩上的全部韧带与肌腱。此刻在场的战士中有些已经忍不住吓得低低叫出声来。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行伍中人,受伤见血如家常便饭。但是像这样自废一臂且不出一声,真是平生所仅见! 最后,蔷薇缓缓拔出匕首,将刀柄递向卡西。但还没等到陷于震惊中的卡西奥佩娅接过匕首,她就已经无法支撑,跪倒在了地上。 她颤抖着说道:“我的回答,还与那天一样。你是杜卡奥家族的主人,我是迦太基的叛徒。如果你认为我的行为,让迦太基和诺克萨斯蒙受耻辱,就请以家主之名,赐死我。”她说完这些,如释重负,笑了一笑,继续说道:“我身为刺客的手,是父亲培育的。我却终身不能为他报仇了。所以,我今天把它还给杜卡奥家族。当然,我的生命,也是一样。” 周围众人终于渐渐回过神来,不少人惊骇之余难免暗喜。他们最避忌的,就是蔷薇的飞刀技艺,可是如今看来,她已经彻底成了残废,根本不足为惧了。就算身上的伤养得好,没了大拇指,右手也再不能握刀了。 卡西却一巴掌打掉了蔷薇递给她的匕首,捧着蔷薇的脸庞哭道:“为什么?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你宁可做废人,宁可死!也不肯为咱们的父亲报仇?我做梦也想不到,你会背叛迦太基!你选择效忠杀父仇人而背叛迦太基!” 蔷薇惨笑着说道:“卡西,你若恨我,便是救我。你们的憎恨,能洗刷我背叛迦太基和父亲的罪孽。可是,那个人的恨,我却永远也得不到。我若再伤她,生生世世,都要活在炼狱之中!” 卡西拾起地上的匕首,却无论如何不能将刀刃送进蔷薇的心脏。她颤声说道:“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怎么忍心逼我做这种事?” 蔷薇说道:“我也不想和你别离,卡西。我只盼望,我死之后,你和凉冰都能好好活着。如果有朝一日,是你要杀她,求你!求你让她好好地去,别折磨她。如果是她抓住了你,你就忍耐些,求求她,她一定肯放过你的。” 卡西听到这里,狠狠甩了她一耳光,骂道:“你自己做狗还嫌不够,还要我也去求你的主子?” 卡西骂完,恨到极处,匕首刀尖直抵着蔷薇的心口,却到底不忍刺下。她思量许久,终于扔掉了手上的匕首,擦了擦眼泪,冷笑道:“你这种败类,根本不配叫我杀你。从这一刻开始,我以杜卡奥家族的家主之名,褫夺你的姓氏!你再也不是一个杜卡奥!如果日后,让我知道,你这无耻的叛徒竟敢以我的姓氏自居,我一定会杀了你!”她转过身去,再也没有看蔷薇一眼“你滚吧!” 一个复国团战士犹豫着说道:“我们真的要放走她吗?卡西奥佩娅小姐?她已经向罗马人效忠了!” 卡西冷笑道:“她现在是个废物了,就算活着又能做什么?要是把她弄死在这里,只怕她的好主子又要跟过来咬我们呢!” 众人想起山林之夜,凉冰威胁着要用火油烧死所有复国团战士的往事,也只好听从卡西的安排。 蔷薇慢慢从地上站起,说道:“这把匕首,是凉冰的总督佩刀。你们带着它吧,如果遇到盘查或者危险,兴许可以帮你们一把。”她交代完这些话,就捂着手臂伤处,慢慢走了出去。快要走到门口时,蔷薇有些犹豫着想回头,最终却依旧什么也没说。她知道,她连向卡西道谢的资格也已失去。 重新站在了寂静的小巷中,寒风似乎让蔷薇右臂的伤口不再疼痛。可是耳边却依旧回荡着妹妹审判她的声音,这叫蔷薇浑身颤抖。她仿佛已不再是活生生的人,只是自坟墓中逃亡至人世的游魂。 她在原地呆立了一阵子,随后慢慢走了下去。她还是想活着,想活着去见凉冰。哪怕终身背负背叛者之名。 右臂的伤口,让她大量失血,进而产生一种愉悦和恍惚。这种奇异的心情,让她忘记了一切,只朝着阿托克斯的元帅府邸前行——之前她用马匹把晕倒后的凉冰送去了那里。 鲜血还是不断地从右臂滴落,在月光照耀下,于宁静小巷中,留下了一串美丽的印迹——好像是一个顽童,撒下一路玫瑰花瓣。 凉冰醒来后,一直枯坐在元帅府门前的台阶上,等她看见蔷薇的身影的时候,后者半身的衣袍都已经被鲜血浸湿。 望着急冲到自己面前,却颤抖着根本不敢触碰自己的凉冰,蔷薇不自禁露出笑容,轻声说道:“我没事,你抱抱我。” 凉冰听了这话,才敢慢慢托住她的左肩,怀抱着她打量伤处,终于,凉冰咬着牙哭道:“你的手指头呢?蔷薇?你的手指头到哪儿去了?” 蔷薇还没来得及作答,凉冰怒不可遏,狂吼着召集亲兵。蔷薇只好用沾满鲜血的左手去捧住被怒火蒙蔽理智的脑袋,笑着轻声说道:“不干任何人的事,是我自己做的。” 凉冰已从阿托克斯处得知蔷薇是去见了复国团的人,她低吼道:“你骗我!一定是那些迦太基人伤你的!他们胆大妄为,不知死活,竟敢在我的行省境内伤你!”她说完却突然回过神来,高声命令部下去找医生。 蔷薇趁着凉冰撕衣襟给自己止血的工夫,轻声说道:“我没有骗你,真的是我自己做的。我今生今世,再也不会骗你了。” 凉冰睁大眼睛望着蔷薇,哭道:“为什么?” 蔷薇笑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抚摸着凉冰的脸颊,柔声问道:“你明明那么害怕,为什么却从来不肯让我知道?” 凉冰用布带扎紧蔷薇的伤处,流着泪不答话。 蔷薇笑着在衣服上蹭了蹭自己左手的血迹,掏出手巾帮凉冰擦拭泪水,说道:“以后都不用再怕了。我刚才掐你,吓坏你了,是不是?我不要这只手臂了,我再也不会伤你了。” 凉冰睁大了眼睛,呆望着蔷薇。 蔷薇脸上浮现着少有的,轻松而灿烂的笑容:“酒神节之夜,还没过去,对不对?从今夜开始,我不再是刺客,也不是杜卡奥。我是,”她说到这里,停顿下来,把嘴唇凑到了凉冰的耳边,低声说道:“我是,凉冰·梅洛的妻子。” ☆、终章 释奴法案的最终通过对地中海两大市场都造成了巨大影响。 首先是奴隶市场的萧条——必须按期按比例释放奴隶的法案,使得买卖奴隶的利润大跌。 与之相对的却是刺客暗市的繁荣——据说自从两年前帝国智囊开始推行释奴法案起,一半以上的罗马大贵族都在秘密征召顶尖刺客。凉冰·梅洛——这个天杀的女人释放奴隶,岂不等于活剜人肉?传言许多大庄园主在私人宴会上毫不讳言,与其白白放走奴隶,不如提前把要损失的金钱拿来雇佣刺客! 但是谁又敢光明正大与昆萨领主为敌?这等同于直接挑战罗马皇帝西乌斯陛下的权威! 凉冰·梅洛劝说皇帝陛下带头释放三千迦太基战俘,又推行释奴法案。这一切不但打击了西乌斯陛下最忌惮的贵族势力,而且每年都让原本对帝国财政毫无贡献的私人奴隶,成为了能缴纳什一税的罗马公民。为这了不起的功勋,慷慨的皇帝陛下大大地加封了凉冰·梅洛的领地。让她成为了整个罗马宫廷中,封地数量最多的宠臣。 为了躲避罗马城中的政敌,凉冰·梅洛大人在法案通过后急流勇退,主动要求退出罗马政坛,回到封地养老。西乌斯陛下也甚为体谅,允诺了这一点。 没想到,即便是逃回了自家封地,凉冰·梅洛居然还是没能躲过仇家的暗杀。她离开罗马仅仅三个月,就被发现因毒暴毙在自己的卧室内。她的家臣阿托克斯率领其余的部下,向她收养的继承人——奥拉·维吉尔·梅洛宣誓效忠,并发誓要找出害死旧主人的凶手! 远方的某条罗马大道上,一个黑发女子却怀抱着一个红发姑娘,坐在马车上阅读手中的信件,不自禁看得哈哈大笑起来。 红色头发的姑娘忍不住说道:“有什么好事儿,值得你笑成这样?” 阅信人勉强止住笑声,挥挥手中的信件说道:“黑风写信告诉我,梅莎丽娜夫人在我的葬礼上因为硬挤眼泪而过度劳累,转过头就在午宴上吃了三条烤鲈鱼!蔷薇!三条!” 蔷薇听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人家吃几条鲈鱼干你什么事儿?你怎么不好好反思自己,别人去你的葬礼都是假哭?” 凉冰笑道:“有人肯在葬礼上为我硬挤眼泪,这已经算得上够交情了。其余的大人们,忍住别笑出来就谢天谢地啦!何况,棺材里装的是一头羊嘛。我既然用的是假棺材,也不好意思怨人家不掉真眼泪。” 蔷薇听这人满嘴里又是葬礼又是棺材的,说得滔滔不绝,没来由心窝里一酸,就要掉眼泪。凉冰见了她这副模样,伸手帮她擦擦泪珠,笑着说道:“这岂不是天地至公?有见我死了硬挤眼泪的人,还有知道我没死也忍不住掉眼泪的人。我还有什么可不满意的?”说着便低头去亲蔷薇的红色长发 。 蔷薇听她这样说,也不好意思再哭了。就问道:“我们走了这么久,究竟要去哪儿呢?” 岂料凉冰笑着挠挠头,说道:“说实在话,蔷薇,我也没想好呢。”她说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掏出怀中一个小银盒子,打开盖子,里面是一汪琥珀色的药膏,味道刺鼻。她拈了一些在手指上,笑道:“昨晚悄悄出远门,光顾着赶路了,竟然连帮你上药都忘了,岂不糊涂极了?” 蔷薇便伸手把右肩上的衣服褪下,把肩头递了过去,好让她上药。凉冰细细地把药膏抹在蔷薇肩头可怖的伤疤上。 瞧着凉冰神色郑重,蔷薇心中不禁好笑。其实她心里清楚,这药膏是没有什么用处的。 五年前酒神节之夜后,凉冰总是不肯接受她手臂残废的事实。即便语琴反复重申,她无能为力,凉冰也依旧不肯死心,满地中海求医问药,延请伤科名家。然而终是徒劳无功。蔷薇也跟她提过几次,说这伤是她自己下手的,是什么后果她自己当然最清楚,何必白费力气呢?凉冰当着她的面,总是满口应承。转过头就又找了大夫来。 有好几次,大夫们被凉冰缠得急了,说话语气难免重了。当着凉冰的面,说蔷薇的手是无药可医,注定残废。蔷薇看着凉冰一听见残废二字,每每眼眶通红,气得发抖,但她又怕得罪了大夫,叫人家不肯尽心医治,总是忍而又忍,从不在医生面前发过一次脾气。 蔷薇不忍心见凉冰如此气苦,就找语琴商量了个办法。第二天,语琴便找到凉冰,说自己找到了办法医治蔷薇的右手,但需要不少极稀有的药材配成药膏,而且必须坚持擦拭患处很多年,才能慢慢恢复。凉冰一听,狂喜不禁,依着语琴古怪的药方花了半年时间才把药材配齐,从此便每日帮蔷薇上药。 其实语琴的方子也不过就是寻常的伤药配些薄荷油。她故意问凉冰索要虎骨、鹿脑、狮心等等诸般难得之物,不过是哄骗凉冰相信药膏有奇效。免得她再去做无用功。 不过,也许是歪打正着,天缘凑巧。用这药膏擦拭了半年伤患之后,蔷薇竟然真的能勉强动动手指了。再过半年,蔷薇连胳膊也抬得起来了——但也只能把手举到凉冰脸颊那么高的地方罢了。 蔷薇刚举着右手颤巍巍碰到凉冰的脸颊的一瞬间,滚烫的眼泪马上就滴在了她的手指上。蔷薇便只好挪动手指,帮凉冰擦眼泪。岂知越擦越多,她只好笑着说道:“好了。这就算是好了。我的右手能帮你擦眼泪了,也就不算残废了,这还有什么不够的呢?” 凉冰欢喜不尽,把蔷薇抱入怀中,又是笑又是哭,什么话都说不利索,只是来来去去叫着她的名字。过了半天,才说道:“不够!药还是得接着用!” 蔷薇在她怀里笑着说:“总督大人究竟要我这右手干什么苦力活呢?难不成也要我去田里抡锄头吗?” 凉冰也被她逗笑了,摇摇头说道:“擦了总比不擦好。何况语琴的方子这么灵,我们不用岂不辜负了她的心血?” 就是因为这一句话,凉冰便足足用了这药五年,一直到今天。不过,自那日后,蔷薇的手臂几乎再也没有什么进一步的好转。连用右手拿勺子吃饭,也依旧勉强。凉冰倒也不灰心丧气,还是每天帮蔷薇擦药而已,也不再四处缠着别的大夫们了。 熟能生巧,凉冰转眼就帮蔷薇擦好了伤药,又掩好了衣袍,说道:“千万不能受风。”就找了条细绒毯子把蔷薇裹好。 蔷薇把凉冰刚裹好的毯子又展开,把凉冰也拖进毯子里来,说道:“我的肩膀受不得风,你的胸肺就受得了风吗?怎么只会说我,不会说说你自己呢?” 凉冰便嘻嘻笑着,抱住了蔷薇又裹上毯子,说道:“我糊涂。” 蔷薇便又问道:“刚还问你,要去哪儿呢?” 凉冰说道:“你喜欢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要不,回你家乡去看看吧?我们也离开那里两年多了。” 蔷薇摇摇头:“西西里是个海岛,海风对你的身体不好。” 凉冰笑道:“你不想念卡西吗?” 蔷薇抿着嘴,点点头,说道:“可惜我们永远不能再见面了。只要她平安就好了。” 凉冰说道:“卡西比你聪明多了,我相信她一定能让自己好好活下去的。不过,我还是希望她能放弃复国。蔷薇,我并不是说,罗马会是西西里永远的统治者。罗马与迦太基一样,既非西西里岛的第一位主人,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但是,至少你我有生之年,罗马依然会牢牢统治整个地中海。这是我的判断。” 蔷薇点点头:“这些事,你总是对的。”她叹了口气“但我们是不可能阻止卡西的。” 凉冰轻轻吻了一下蔷薇的耳垂,安慰道:“我托付过奥拉了。她答应我,如果有朝一日卡西被罗马俘虏了,她会尽力帮忙营救的。”说着她又飞快地亲上了蔷薇的唇瓣,笑道:“不用客气,我已经帮你跟奥拉道过谢了。你只需要好好想想,怎么多谢我就好了。” 蔷薇红着脸笑了笑,说道:“其实我的右手,残废了反而有许多好处,是不是?” 奥拉看见酒神节之夜,浑身是血的蔷薇出现在元帅府邸门前的时候,一句话也没有说。 过了几天,阿托克斯看见奥拉把父亲的黑铁短剑埋在了总督府后院的一颗松树下。当阿托询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的时候,小姑娘冷冷地回答:“我要跟她公平决斗!但她现在已经是废人了,我是战士,跟残废怎么公平决斗?” 阿托把消息转告给凉冰之后,总督大人露出了蔷薇受伤之后的第一个笑容。 “谢谢。”总督低声对家臣说道“告诉奥拉我很开心,并永远为她感到骄傲。” 凉冰回想起这些往事,摇摇头,举起蔷薇的右手贴上自己的脸颊,说道:“这都不是一码事!我永远不允许你再有第二次这样的行为!”说着她手臂不自禁地箍紧了蔷薇的身体。 蔷薇闭上眼,躺在凉冰的怀里,左手起誓,笑着说道:“凉冰·梅洛是我的妻子,我当然该永远听她的话。请她别生气啦,告诉我,我们下一站究竟去哪儿?去雅典那个山庄,好不好?” 凉冰笑道:“这可不行。这地方阿托知道,昆萨的人要是来找我们,第一个就会想到那儿!我可不想让他们逮个正着!” 蔷薇笑着摇头:“这儿又不能去,那儿又去不得,我们还大半夜跑来跑去的干什么,还不如回昆萨算了?” 凉冰笑道:“东飘西荡也没什么不好。我们先到处逛个几年,管叫谁也找不到咱们!” 当凉冰决心不让任何人找到她的时候,她仿佛真的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奥拉·维吉尔·梅洛甚至在流逝的时间里产生一种恍惚,那个虚假的葬礼骗局莫非是真实的? 这种荒唐的念头一旦浮现于脑海,所带来的恐惧却是真真切切的。为了彻底驱散这种恐惧,年轻的昆萨领主开始带着家臣阿托克斯到处游历。 直到有一天,奥拉重新踏上了西西里的土地。在一个不起眼的偏远小镇上,听见了两个乡村妇女谈论些家长里短,主要是关于她们村子后山来了一对可怜的姐妹。——姐姐看着又漂亮又聪明,可惜听说有肺痨。妹妹也一样生得很美,却是个哑巴,从没听她说过话,右手还残废了,什么活计也干不了。大概是这些个缘故,姐妹俩没人娶。她们俩把后山没人要的荒地买下来了,种起了蔷薇花。 奥拉和阿托听到这里,扔出了一整袋银币要那两个大婶告知那片荒地的所在。随后快马赶去了那片蔷薇花圃。 急促的马蹄声,是宁静的山谷所罕逢的。这让花田中,原本一边说笑一边修剪花枝的两个人,不无惊讶地抬起了头,眯着眼打量着遥远的来客——锦衣华服的少女和她身后威严难掩的将军。 凉冰看清来人之后,朝蔷薇笑了笑,轻声说了句什么,就把她留在原地。自己慢慢走到了客人的马旁。 “咱们这穷乡僻壤的,怎么来了两位贵客呢?”凉冰笑吟吟地问道。 她话音刚落,原本僵坐在马上的奥拉和阿托克斯猛地回过神来,立刻翻身下马,跪倒在她身边。 凉冰忙笑着把他们拉起来,说道:“贵人们这样,岂不是把我们乡下人都吓坏了吗?不知有何贵干呢?” 奥拉热泪盈眶,哽咽着说道:“我,我思念我的亲人,所以找到了这里。” 凉冰挠挠头笑道:“咱们这穷地方,哪儿会有贵人的亲戚呢?哈哈哈!” 奥拉哭道:“我的亲人要是不认我,我在这世上就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凉冰伸手擦去奥拉的眼泪,轻声说道:“怎么会呢?您这么年轻,将来您一定会有很幸福美满的家庭的。无论是去昆萨还是去罗马,都将有数之不尽的繁华,在等待着您。”她说着,弯腰采下一束蔷薇花,递给了泪眼汪汪的奥拉:“您的亲人现在过得非常平静快乐,希望您也一样。这儿不该是贵人久留的地方,请回家去吧。” 奥拉接过花束,哭道:“我还能,再来看望我的亲人吗?” 凉冰笑道:“当然。何况这儿都让她找到了,想再躲,只怕也难。” 奥拉破涕为笑,知道凉冰不愿再被多打扰,转身执过马缰,又回头望着凉冰,说道:“您,就没有什么话,要再对我说吗?” 凉冰笑着又挠挠自己的脑袋,想了想,对奥拉低声说道:“我知道有一个孩子,非常敬爱她的一位亲人,日夜盼望着,能成为和她亲人一样的人,并创建和她亲人比肩的功业。 贵人此去,前程无量。 但是,请不要把您的那位长辈当做榜样。不要觉得她所谓的煊赫功绩值得效仿。 她余生的每一夜,都在为曾经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 唯一不曾后悔的,就是爱上此刻站在我身后,凝望着我的那个人。” 奥拉远目望去,果然看见红发女子的目光如绵绵长河,倾注在凉冰的背影之上,静静伫立在花海中央。 随后,奥拉就感觉到凉冰轻轻地亲吻了自己的面颊,她笑着朝自己挥了挥手,重新跑回花海之中。 奥拉望着她小跑着远去的背影,呆立在原地不动。阿托拍了拍小主人的肩头,笑着请她上马。奥拉细细打量了阿托的脸,说道:“你也哭了,是不是?元帅阁下。” 阿托擦了擦鼻子,说道:“我们该为我们的亲人,感到由衷的高兴。她已经得到了稀世的幸福,不是吗?” 奥拉笑着点点头,随即就与阿托一同策马离去。 围绕着丰饶的地中海的世界,有繁荣,也有无穷无尽的战争。但是自从这串马蹄声远去之后,这片荒僻的小山谷,再也不曾被战火侵扰。曾有过一些伤痕累累的士兵无意间闯入这片满是蔷薇花的天地,饱经战火的游子们被眼前的美丽与宁静所震撼。他们在这里休息后离去,回到家乡,终身不参与任何战争。 山谷无声,花叶无言。不会再有人知道,曾有一段故事,流淌在西西里。一对深深相爱的恋人,长眠在花海之下。不离不弃,直至永远。